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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時期思想家、政治家、軍事改革家 来自维基百科,自由的百科全书
子產(?—前522年),姬姓,國氏,名僑,字子產,又字子美,以字行,諡成[2][註 1],又稱公孫僑、公孫成子、東里子產、國子、國僑、鄭喬、鄭子產,是春秋末期鄭國的政治家、思想家、改革家。
子產執政期間,改革內政,慎修外交,捍衛鄭國利益,極受鄭國百姓愛戴,後世對其評價甚高,將他視為中國歷史宰相的典範,清朝的王源更推許他為春秋第一人。
按照《史記·鄭世家》的說法,子產是鄭成公的小兒子[3],但這種說法多被人質疑。[4][5]
而按杜預注,子產是鄭穆公之孫,公子發之子。[6][7]這種說法為大多數人所採信。
鄭國的始封祖鄭桓公是周厲王的兒子,子產作為鄭國的公族,為姬姓。子產之父被稱作公子發,而公子之子為公孫,因此子產也被稱為公孫僑(僑一作喬,兩字通假;「喬」的意思是高,高大的樹木稱之為喬木,有生長的意思,且高大的樹木被認為是美材,所以別字子美)。公子發字子國,子產以父親的表字為氏,為國氏。世代居住在鄭國的東里,因此又稱之為東里子產,產的意思是生,與名字的意思相合。[8]
鄭穆公有十三個兒子,兩個兒子先後成為鄭國國君,其他的十一個兒子中,三家被滅,一家不為卿,人們就將為卿執政的七家統稱為「七穆」。子產所屬的國氏便是執政的七穆之一。[9][10]
前565年四月二十二日,公子發和公孫輒入侵蔡國,俘虜了蔡國司馬公子燮,鄭國人都很高興,只有子產不隨聲附和,子產說:「小國沒有文治卻有了武功,沒有比這更大的禍患了。楚國人前來討伐,我們能不順從他們嗎?順從了楚國,晉國的軍隊就一定會前來了。晉楚兩國進攻鄭國,從今往後,鄭國至少四五年不得安寧。」公子發憤怒的對他說:「你知道什麼?國家有出兵的重大命令,而且有執政的卿在那裡,小孩子說這些話,是會被殺的。」[11]
這年冬季,楚國的令尹公子貞進攻鄭國,討伐鄭國入侵蔡國。公子騑、公子發、公孫輒要順從楚國,公子嘉、公孫蠆、公孫舍之要等待晉國援救,最後聽從了公子騑的意見,與楚國講和。[12]
前564年,晉國進攻鄭國,鄭國人害怕,就派人求和。鄭國的六卿公子騑、公子發、公子嘉、公孫輒、公孫蠆、公孫舍之以及他們的大夫、卿的嫡子,都跟隨鄭簡公參與結盟。[13]
因為鄭國在結盟過程中表現的不順從,晉人帶領諸侯再次進攻鄭國。[14]
前563年冬季十月十四日,尉止、司臣、侯晉、堵女父、子師仆率領叛亂分子進入鄭國首都,當日早晨在西宮的朝廷上殺死了公子騑、公子發、公孫輒,將鄭簡公劫持到了北宮。公子嘉事先知道這件事,所以沒被殺。[16][17]
公孫夏聽說有叛亂,不設警戒就出來了,收了他父親公子騑的屍骨就去追趕叛亂者。叛亂者進入北宮,公孫夏就回去召集甲兵,但是家臣和妾婢多數已經逃走,大多數器物也已經丟失。子產聽說有叛亂,設置守門的警衛,配齊所有的官員,關閉檔案庫,慎重收藏,在完成防守準備後讓士兵排成行列再出動,收拾了公子發的屍骨後進攻北宮的叛亂者,公孫蠆率領國人援助他,殺了尉止和子師仆,叛亂者全部殺死,侯晉逃亡到晉國,堵女父、司臣、尉翩、司齊逃亡到宋國。[18]
叛亂平定後,公子嘉當國,打算專權獨攬,便製作盟書,規定官員各守其位,聽取執政法令,不得參與朝政。大夫、官員們、卿的嫡子不肯順從,公子嘉準備誅殺他們。子產勸阻他,請求燒掉盟書。公子嘉不同意,說:「作盟書用來安定國家,眾人發怒就燒了它,這是眾人掌政,國家不也很為難了嗎?」子產說:「群眾的憤怒不可觸犯,專權的意願難以成功。把兩件難辦的事合在一起來安定國家,是危險的辦法。不如燒掉盟書來安定眾人,您得到了所需要的東西,眾人也能安定,不也是可以的嗎?專權的欲望不能成功,觸犯眾人會發生禍亂,您一定要聽我的話。」於是在倉門的外邊燒掉了盟書,眾人這才安定了。[19]
前558年,鄭國尉氏、司氏叛亂的殘餘分子待在宋國。鄭國人由於公孫夏、伯有、子產的緣故,用一百六十匹馬和師茷、師慧兩位樂師作為財禮送給宋國,又以公孫黑為人質。宋國正卿樂喜把堵女父、尉翩、司齊交給了鄭國,把認為有才能的司臣放走了。鄭國人把這三人剁成了肉醬。[20]
前554年,公子嘉執政獨斷專行,國人很憂慮這件事,就追究西宮那次禍難和純門那次戰役的罪責,公子嘉應該抵罪,他便帶領自己的甲士和然丹、子良家的甲士保衛自己。八月十一日,公孫舍之、公孫夏率領國人進攻,殺了公子嘉並瓜分他的家財和采邑。鄭國人讓公孫舍之當國,公孫夏聽政,立子產做卿。[21]
前551年夏天,晉人讓鄭人去朝見,鄭人派少正子產回答說:「在晉國先君悼公九年,我國國君鄭簡公在這一年即位。即位八個月,我國先大夫公子騑隨從國君來朝見執事,而執事對我國國君不加禮遇。我國國君恐懼。由於這一趟,我國二年六月就朝見了楚國,晉國因此討伐,遂有了戲地之盟。楚國人還很強大,但對我國表明了禮儀。我國想要跟從執事,而又怕犯下大過錯,說:『晉國恐怕會認為我們不尊敬有禮儀的國家』,因此不敢對楚國有叛離之心。我國四年三月,先大夫公孫蠆又隨從我國國君到楚國觀察他們有沒有空子可鑽,晉國這時有了蕭魚之盟。我們認為我國靠近晉國,晉國譬如草木,我們不過是草木發出的氣味,怎麼敢不一致?楚國逐漸衰弱,我國國君拿出土地上的全部出產,加上宗廟的禮器,來接受盟約。於是就率領群臣到晉國,隨從執事參加年終的會見。我國二心於楚的,只有子侯、石盂,回去以後就把他們討伐了。湨梁會盟的第二年,公孫蠆已經告老了,公孫夏跟從我國國君朝見晉君,在嘗祭的時候拜見了貴國君主,參與了祭祀。隔了二年,聽說君主要安定東方,四月又向君主朝見聽取盟會的日期。在沒有朝見的時候,沒有一年不聘問,沒有一次戰爭和會盟不跟從。由於大國的政令沒有定準,國和家都很困乏,意外的憂患屢屢發生,沒有一天不戒惕,怎敢忘掉自己的職責?大國如果安定我國,大概朝夕都會到晉國的朝上朝見,哪裡用得著命令呢?如果不體恤我國的憂患,反而把它作為藉口,那只怕不能接受大國的命令,而被大國丟棄成為仇敵了,我國害怕這樣的後果,豈敢忘掉君主的命令?一切委託給執事,執事應該深思一下。」[22]
前549年,擔任晉國中軍將的范宣子主持政事,諸侯朝見晉國的貢品很重,鄭國人對這件事感到憂慮。這年二月,鄭簡公去晉國。子產讓公孫夏帶信給范宣子:「您治理晉國,四鄰的諸侯聽不到美德,只聽到沉重的貢品,我對此感到遺憾,我聽說君子治理國和家,不是擔心沒有財貨,而是害怕沒有好名聲。諸侯的財貨聚集在晉國公室,諸侯內部就不一致。如果您把這個作為利己之物,晉國內部就會不和。諸侯內部不和,晉國就會受到損害,晉國的內部不和,您的家就會受到損害。為什麼那樣糊塗呢!還哪裡用得著財貨?好名聲,是裝載德行的車子。德行,是國家和家族的基礎。有基礎才不至於損壞,您不也應該這麼做嗎?有了德行就快樂,快樂了就能長久。《詩經》說:『君子之所以歡樂,是因為他是國家和家族的柱石。』這就是有美德吧!『天帝在你的上面,你不要有二心。』這就是有好名聲吧!用寬恕來發揚德行,那麼好的名聲就自然傳布天下,因此遠方人會仰慕而來,近處的人也會獲得安寧。您寧可讓人對您說:『您確實養活了我』,還是說『您剝削了我,來養活自己』?大象有了象牙而毀了自己,是因為象牙值錢的緣故。」范宣子聽了子產這番道理後很高興,就減輕了貢品。
這一趟,鄭簡公朝見晉國是為了貢品太重的緣故,並且請求攻打陳國,鄭簡公行叩首禮,范宣子辭謝不敢當,公孫夏做相禮說:「由於陳國仗恃大國來欺凌侵害我國,我國的君主因此請求向陳國問罪,豈敢不叩首。」[23]
前549年冬季,陳哀公會合楚王攻打鄭國[24],在陳軍經過的路上,水井被填塞,樹木被砍伐,鄭國人怨恨他們。前548年六月,公孫舍之和子產率領七百輛戰車攻打陳國,夜間突然襲擊,於是攻進了城。公孫舍之命令軍隊不要進入陳哀公的宮室,和子產親自監守著宮門。陳哀公派司馬桓子把宗廟的祭器贈送給他們,然後自己穿上喪服,抱著土地神的神主,讓他手下男男女女分開排列捆綁著,在朝廷上等待。公孫舍之手拿馬僵繩進見陳哀公,再拜叩頭,捧著酒杯進獻。子產進來,數點俘虜的人數就出去了。鄭國人向土地神祝告除災去邪,司徒歸還民眾,司馬歸還兵符,司空歸還土地,隨後就撤兵回國。[25]
不久,子產向晉國奉獻戰利品,穿著軍服主持事務。晉國的士莊伯質問陳國的罪過,子產回答說:「從前虞閼父做周朝的陶正,服事我們先王。我們先王嘉獎他能製作器物,於人有利,並且是虞舜的後代,周武王就把長女太姬許配給陳胡公,封他在陳地,作為周朝的三恪。所以陳國是我周朝的後代,到今天還依靠著周朝。陳桓公死後發生動亂,蔡國人想要立蔡女所生的公子為君,我們先君鄭莊公奉事陳佗並立了他為君,蔡國人殺死了陳佗。我們又和蔡國人奉事陳厲公,至於陳莊公、陳宣公,都是我們所立的。夏氏發動禍亂殺死了陳靈公,陳成公流離失所,又是我們讓他回國的,這是君王知道的。現在陳國忘記了周朝在的大德,丟棄我們的大恩,拋棄我們這個親戚,倚仗楚國人多,以進逼我國,但是並不能滿足,我國因此而有去年請求攻打陳國的報告。沒有得到貴國的命令,反卻有了陳國進攻我國東門那次戰役。在陳軍經過的路上,水井被填塞,樹木被砍伐。我國非常害怕敵兵壓境,給太姬帶來羞恥,上天誘導我們的心,啟發了我國攻打陳國的念頭。陳國知道自己的罪過,在我們這裡得到懲罰。因此我們敢於奉獻俘虜。」士莊伯說:「為什麼侵犯小國?」子產回答說:「先王的命令,只要是罪過所在,就要分別給刑罰。而且從前天子的土地方圓一千里,諸侯的土地方圓一百里,以此遞減。現在大國的土地多到方圓幾千里,如果沒有侵占小國,怎麼能到這地步呢?」士莊伯說:「為什麼穿上軍服?」子產回答說:「我們先君鄭武公、鄭莊公做周平王、周桓王的卿士。城濮之戰後,晉文公發布命令,說:『各人恢復原來的職務。』命令我國先君鄭文公穿軍服輔佐天子,以接受楚國俘虜獻給天子,現在我穿著軍服,這是由於不敢廢棄天子命令的緣故。」士莊伯已經不能再質問,向正卿中軍將趙武回復。趙武說:「他的言辭順理成章,違背了情理不吉利。」於是就接受鄭國奉獻的戰利品。[26]
孔子說:「古書上說:『言語用來完成意願,文採用來完成言語。』不說話,誰知道他的意願是什麼?說話沒有文采,不能到達遠方。晉國成為霸主,鄭國進入陳國,不是善於辭令就不能成功。要謹慎地使用辭令。」[27]
前548年,前一年被然明預言將要死去的晉國下軍佐程鄭去世,子產才開始了解然明。子產向然明詢問有關施政的方針,然明回答說:「把百姓看成像兒子一樣。見到不仁的人,就誅戮他,好像老鷹追趕鳥雀。」子產很高興,把這些話告訴子太叔,而且說:「以前我見到的只是然明的面貌,現在我了解到他內心甚有見識。」子太叔向子產詢問政事,子產說:「政事好像農活,白天黑夜想著它,要想著它的開始又想著要取得好結果。早晨晚上都照想著的去做,所做的不超過所想的,好像農田裡有田埂一樣,過錯就會少一些。」[28]
前547年三月初一,鄭簡公賞賜攻入陳國有功勞的人,設享禮招待公孫舍之,賜給他先路和三命車服,然後再賜給他八個城邑;賜給子產次路和再命車服,然後再賜給他六個城邑。子產辭去城邑,說:「從上而下,禮數以二的數目遞降,這是規定。下臣的地位在眾卿中排第四,而且這是公孫舍之的功勞,下臣不敢受到賞賜的禮儀,請求辭去城邑。」鄭簡公堅決要給子產,他就接受了三個城邑。公孫揮說:「子產恐怕將要主持政事了。他謙讓而不失禮儀。」[29]
前547年,楚康王和秦國人聯兵進攻吳國,因聽說吳國有了準備,就退而入侵鄭國。五月,到達城虞。鄭國的皇頡出城和楚軍作戰,戰敗被俘。[30]印堇父和皇頡一起留守在城麇,楚國人囚禁了印堇父,把他獻給秦國。鄭國人在印氏那裡拿了財貨向秦國請求贖回印堇父,子太叔正做令正,為他們提出請求贖回的話。子產說:「這樣是不能得到印堇父的。秦國接受了楚國奉獻的俘虜,卻在鄭國拿財物,不能說合於國家的體統,秦國不會這樣做的。如果說『拜謝君主幫助鄭國。如果沒有君王的恩惠,楚軍恐怕還在我國城下』,這才可以。」子太叔不聽,就動身了。秦國人不肯釋放印堇父,子太叔把財物改為其他禮品,按照子產的話去說,然後才讓印堇父獲釋。[31]
前547年,許靈公前去楚國,請求進攻鄭國,說:「不發兵,我就不回去了!」這年八月,許靈公死在楚國。楚康王說:「不攻打鄭國,怎麼能求得諸侯?」冬季的十月,楚康王攻打鄭國,鄭國人準備抵禦。子產說:「晉國將要和楚國講和了,諸侯將要和睦,楚康王因此才冒昧來這一趟。不如讓他稱心回去,就容易講和了。小人的本性,一有空子就憑血氣之勇,在禍亂中有所貪圖,以滿足他的本性而追求虛名,這不符合國家的利益,怎麼可以聽從?」公孫舍之高興了,就不抵禦敵人,十二月初五,楚軍進入南里,拆毀城牆。接著從樂氏渡過洧水,進攻師之梁的城門。放下內城的閘門,俘虜了九個不能進城的鄭國人。最後,楚國人渡過汜水回國,安葬了許靈公。[32]
前546年,鄭簡公在垂隴設享禮招待趙武,公孫舍之、伯有、公孫夏、子產、子太叔、公孫段、印段跟從鄭簡公參與享禮。趙武說:「這七位跟從著君主,這是賜給我以光榮。請求諸位都賦詩以完成君主的恩賜,我也可以從這裡看到七位的志向。」子產賦《隰桑》這首詩[註 2],趙武說:「我請求接受它的最後一章。」[註 3]享禮結束,趙武告訴叔向說:「伯有將要被殺了!其餘的人都是可以傳下幾世的大夫。公孫舍之也許是最後滅亡的,因為處在上位而不忘記降抑自己。印氏是倒數第二家滅亡的。」[33]
前545年,蔡景侯從晉國回國,路過鄭國。鄭簡公設享禮招待他,蔡景侯表現得不恭敬。子產說:「蔡景侯恐怕不能免於禍難吧!以前經過這裡的時候,國君派公孫舍之去到東門外邊慰勞他,但是他很驕傲,我本以為他還是會改變的。現在他回來,接受享禮而顯得怠惰,這就只能說是他本性如此了。作為小國的國君,事奉大國,反而把怠惰驕傲作為本性,將來能有好死嗎?如果蔡景侯遇到於禍難,一定是他兒子造成的結果。他做國君,淫亂而不像做父親的樣子。我聽說,像這樣的人,經常會遇到兒子來作亂。」 [34]
前545年九月,鄭國的子太叔前去晉國,報告說按照在宋國的盟誓將要去楚國朝見。子產輔助鄭簡公去了楚國,搭了帳篷而不築壇。外仆說:「從前先大夫輔助先君到四方各國,從沒有不築壇的。從那個時候到今天也都沒有改變。現在您不除草就搭起帳篷,恐怕不可以吧!」子產說:「大國君臣去到小國,就築壇;小國去到大國,隨便搭個帳篷就行了,哪裡用得著築壇?我聽說過:大國君臣去到小國有五種好處:赦免它的罪過,原諒它的失誤,救助它的災難,讚賞它的德行和刑法。教導它所想不到的地方,小國不困乏,想念和順服大國,好像回家一樣,因此築壇來表揚它的功德,公開告訴後代的人,不要怠情於修德業。小國去到大國有五種壞處:向小國掩飾它的罪過,請求得到它所缺乏的東西,要求小國奉行它的命令,供給它貢品,服從它的隨時發出的命令。不這樣,就得加重小國的財禮,用來祝賀它的喜事和弔唁它的禍事,這都是小國的禍患,哪裡用得著築壇招來它的禍患?把這些告訴子孫,不要招來禍患就可以了。」[36]
前544年,吳國的公子季札到鄭國聘問,與子產一見如故。季札送給子產白絹大帶,子產給季札獻上麻布衣服,季札對子產說:「鄭國的執政者很奢侈,禍難將要來臨了,政權必然落到您手中。您執政,要用禮來謹慎地處事。否則,鄭國將會敗亡。」[37][38]
前544年,伯有派公孫黑去楚國,公孫黑不肯去,說:「楚國和鄭國現在的關係不好,互相憎恨,派我去楚國,這等於是要我死。」伯有說:「你家世世代代都是辦外交的。」公孫黑說:「可以去就去,有困難就不去,什麼世世代代辦外交的?」伯有要強迫他去。公孫黑發怒,準備攻打伯有氏,大夫們為他們調和。十二月初七,鄭國的大夫們在伯有家裡結盟。裨諶說:「這次結盟,它能管多久呢?《詩經》說:『君子多次結盟,動亂因此滋長。』現在這樣是滋長動亂的做法,禍亂並沒有停止,一定要三年然後才能解除。」然明說:「政權將會落到哪一家手中?」裨諶說:「好人代替壞人,這是天命,政權哪能避開子產?如果不是越級提拔別人,那麼按班次也應該子產執政了。選擇賢人而提拔他,這是大家所尊重的。上天又為子產清除障礙,使伯有喪失了精神,公孫夏又去世了,子產怎麼可以逃避責任?上天降禍於鄭國很久了,一定要讓子產來平息災禍,國家才可以安定。不這樣,鄭國就將會滅亡了。」[39]
前543年,子產輔助鄭簡公而去晉國,叔向問起鄭國的政事。子產回答說:「我能不能見到,就在這一年了。駟氏、良氏正在爭鬥,不知道怎麼調和。如果能調和,我能夠見到,這就可以知道了。」叔向說:「他們不是已經和好了嗎?」子產回答說:「伯有奢侈倔強而又固執,公孫黑喜歡居於別人之上,兩人互不相讓,雖然已經和好,還是結下了仇怨,不久就會爆發。」[40]
前543年六月,子產去陳國參加結盟,回來復命,告訴大夫們說:「陳國,是要滅亡的國家,不能結好。他們積聚糧食,修理城郭,仗著這兩條而不安撫百姓,他們的國君根基不鞏固,太子地位卑微,其他公子卻很奢侈,大夫們驕傲放縱,政事各行其是,誰也作不了主,在這種情況下處於大國之間,能夠不滅亡嗎?十年之內陳國就會滅亡。」[41]
前534年三月十六日,陳哀公弟弟公子招和公子過殺掉太子偃師,立了陳哀公的次子公子留為國君,陳哀公上吊自殺。陳哀公三子公子勝向楚國控訴,楚國人抓住陳國報信的使者干征師,公子留逃亡到鄭國。[42]九月,楚國的公子棄疾帶兵奉事太子偃師之子公孫吳包圍陳國,宋國的戴惡領兵會合。冬季的十月十八日,陳國被滅。[43]
伯有喜歡喝酒,便造了地下室,並經常在夜裡喝酒,奏樂。朝見的人來見他,他還沒有喝完酒,朝見的人說:「主人在哪裡?」伯有的手下人說:「我們的主人在地下室。」朝見的人只好都分路回去。不久伯有去朝見鄭簡公,又要派公孫黑去楚國,回家以後伯有又去喝酒了。前543年七月十一日,公孫黑帶者駟氏的甲士攻打並且放火燒了伯有的家,伯有逃亡到雍梁,酒醒以後才明白是怎麼回事,於是又逃亡到許國。大夫們聚在一起商量,罕虎說:「《仲虺之志》說:『動亂的就攻取它,滅亡的就欺侮它。』摧毀滅亡的而鞏固存在的,這是國家的利益。罕氏、駟氏、豐氏三家的祖先本來是同母兄弟,伯有驕傲奢侈,所以不免於禍難。」有人對子產說:「要靠攏正直的幫助強大的。」子產說:「他們難道是我的同夥?國家的禍難,誰知道如何平定?如果有主持國政的人強大而且正直,禍難就不會發生。姑且保住我的地位吧。」七月十二日,子產收了伯有氏死者的屍體而加以殯葬,來不及和大夫們商量就出走了,印段跟從他。罕虎不讓子產走,大家說:「別人不順從我們,為什麼不讓他走?」罕虎說:「這個人對死去的人有禮,何況對活著的人呢?」於是就親自勸阻子產。七月十三日,子產進入國都;七月十四日,印段進入國都,兩個人都在公孫黑家裡接受了盟約。七月十六日,鄭簡公和他的大夫們在太廟結盟,又與國內的人們在鄭國城門外結盟。[44]
伯有聽到鄭國人為他結盟,很生氣;聽到罕虎的甲士沒有參加攻打他,很高興,說:「罕虎幫助我了。」二十四日,伯有從墓門的排水洞進入,靠著羽頡用襄庫的兵甲裝備士兵,帶著他們攻打舊北門,駟帶率領國內的人們攻打伯有。兩家都召請子產,子產說:「兄弟之間鬧到這個地步,我服從上天所要幫助的一家。」伯有死在買賣羊的街市上,子產給伯有的屍體穿上衣服,頭枕在屍體的大腿上而為他號哭,為他收屍並把棺材停放在街市旁邊伯有家臣的家裡,不久又將他葬在斗城。駟氏想要攻打子產,罕虎憤怒的說:「禮儀,是國家的支柱。殺死有禮的人,沒有比這再大的禍患了。」駟氏這才中止了計劃。[45]
伯有之亂後,罕虎把政事交託子產,子產辭謝說:「我國國小而逼近大國,國中家族龐大而受寵的人又多,我不能治理好國家。」罕虎說:「我率領他們聽從,誰敢觸犯您?您好好地輔助國政吧。國家不在於小,小國能事奉大國,國家就可以不受逼迫了。」[46]
子產治理政事,有事情要公孫段去辦,就贈送給他城邑,子太叔說:「國家是大家的國家,為什麼單獨給他送東西?」子產說:「要沒有欲望確實是很難。滿足了他的欲望,讓他去辦事情而取得成功。這不是我的成功,難道是別人的成功嗎?對城邑有什麼愛惜的,它又跑的到哪裡去?」子太叔說:「四方鄰國將怎麼看待我們?」子產說:「這樣做不是為了互相違背,而是為了互相順從,四方的鄰國對我們有什麼可責備的?《鄭書》有這樣的話:『安定國家,一定要優先照顧大家族。』姑且先照顧大家族,再看它歸向何處。」不久,公孫段恐懼而把封邑歸還,最終子產還是把城邑給了他。伯有死了以後,鄭簡公讓太史去冊命公孫段做卿,公孫段辭謝。太史退出,公孫段又請求太史重新發布命令,命令下來了再次辭謝。像這樣一連三次,這才接受策書入朝拜謝。子產因此討厭公孫段的為人,但擔心他作亂,就讓他居於比自己低一級的地位。[47]
子產讓城市和鄉村有所區別,上下尊卑各有職責,田土四界有水溝,廬舍和耕地能互相適應,徵收財產稅和土地稅。對卿大夫中忠誠儉樸的,聽從他,親近他;驕傲奢侈的,推翻他。[48]
豐卷準備祭祀,請求打獵獲得祭品。子產不答應,說:「只有國君祭祀才用新獵取的野獸,一般人只要大致足夠就可以了。」豐卷很生氣,退出以後就召集士兵準備攻打子產。子產打算逃亡到晉國,罕虎阻止了他而驅逐了豐卷,豐捲逃亡到晉國。子產請求不要沒收豐卷的田地住宅,三年以後讓豐卷回國復位,把他的田地住宅和一切收入都退還給他。[49]
子產參與政事一年,輿人歌唱道:「計算我的家產而收財物稅,丈量我的耕地而徵收田稅。誰殺死子產,我就幫助他。」到了三年,又歌唱道:「我有子弟,子產教誨他們;我有土田,子產使之增產。萬一子產逝世,誰來接替他呢?」[50]
前542年,魯襄公死去的那一個月,子產陪同鄭簡公到晉國去,晉平公由於兄弟國家魯國有喪事,沒有接見他們。子產派人將晉國賓館的圍牆全部拆毀而安放自己的車馬。士文伯責備他,說:「我國由於政事和刑罰不夠完善,到處都是盜賊,無奈諸侯的屬官來向我國的君主朝聘,因此派官吏修繕賓客所住的館舍,加高大門,圍牆增厚,以不讓賓客使者擔憂。現在您拆毀了它,雖然您的隨從能夠自己戒備,讓別國的賓客又怎麼辦呢?由於我國是盟主,修繕圍牆,為接待賓客。如果都拆毀了,那麼將怎麼供應賓客的需要呢?我國的君主派我前來請問拆牆的意圖。」子產回答說:「由於我國地方狹小,夾在大國之間,而大國需索貢品又沒有一定的時候,因此不敢安居,儘量搜索我國的財富,以便隨時來朝會。碰上執事沒有空閒,而沒有能夠見到;又得不到命令,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見。我們不敢獻上財幣,也不敢讓它日曬夜露。如果奉獻,那麼它就是君主府庫中的財物,不經過在庭院裡陳列的儀式,就不敢奉獻。如果讓它日曬夜露,就又害怕時而乾燥時而潮濕因而腐朽壞,以加重我國的罪過。我聽說晉文公做盟主的時候,宮室矮小,沒有可供觀望的台榭,而把接待諸侯的賓館修得又高又大,賓館好像現在君主的寢宮一樣。對賓館內的庫房、馬廄都加以修繕,司空及時整修道路,泥瓦工按時粉刷牆壁,諸侯的賓客來了,甸人點起火把,僕人巡邏宮館。車馬有一定的處所,賓客的隨從有人替代服役,管理車子的管理員為車軸加油,打掃的人、牧羊人、養馬的人各人做自己分內的事情。各部官吏各自陳列他的禮品。晉文公不讓賓客耽擱,也沒有因為這樣而荒廢賓主的公事。和賓客憂樂相同,有事就加以安撫,對賓客所不知道的加以教導,不周到的加以體諒。賓客來到晉國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,還有什麼災患?不怕搶劫偷盜,也不擔心乾燥潮濕。現在銅鞮山的宮室綿延幾里,而諸侯住在像奴隸住的屋子裡,門口進不去車子,而又不能翻牆而入。盜賊公開行動,而傳染病又不能防止。賓客進見諸侯沒有一定的時候,君主接見的命令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發布。如果還不拆毀圍牆,這就沒有地方收藏財禮,反而要加重罪過了。」謹敢問執事,對我們將有什麼指示?雖然君主有魯國的喪事,但這同樣也是我國的憂慮。如果能夠奉上財禮,我們願把圍牆修好了再走。這是君主的恩惠,豈敢害怕修牆的辛勤勞動!」[51]
士文伯回到朝廷匯報。趙武說:「說得對。我們實在是不好,用容納奴隸的房屋去接待諸侯,這是我們的罪過啊。」就派士文伯去表示歉意並說自己無能。晉平公接見鄭簡公,禮儀有加,舉行極隆重的宴會,贈禮更加豐厚,然後讓他回去。晉國重新建造接待諸侯的賓館。叔向說:「這就是為什麼辭令不能廢棄吧!子產善於辭令,諸侯因他而得利,為什麼要放棄辭令呢?《詩經》說:『辭令和諧,百姓團結,辭令動聽,百姓安定。』他已經懂得這個道理了。」[52]
前542年十二月,衛國的北宮文子陪同衛襄公前去楚國,經過鄭國,印段到棐林去慰勞他們,依照聘問的禮儀,而使用慰勞的辭令。北宮文子進入鄭國國都聘問,公孫揮做行人,馮簡子和子太叔迎接客人。事情完畢以後北宮文子出來對衛襄公說:「鄭國講究禮儀,這是幾代的福氣,恐怕不會有大國去討伐他吧!《詩》說:『誰能耐熱,不去洗澡。』禮儀對於政事,好像天熱得要洗澡一樣。洗澡用來消除炎熱,有什麼可擔心的?」[53]
子產參與政事,選擇賢能而使用他們。馮簡子能決斷大事;子太叔外貌秀美而內有文采;公孫揮能了解四方諸侯的政令而且了解他們大夫的家族姓氏、官職爵位、地位貴賤、才能高低,又善於辭令;裨諶能出謀劃策,在野外策劃就正確,在城裡策劃就不得當。鄭國將要有外交上的事情,子產就向公孫揮詢問四方諸侯的政令,並且讓他寫一些有關的外交辭令稿;和裨諶一起坐車到野外去,讓他策劃是否可行;把結果告訴馮簡子,讓他決定。計劃完成,就交給子太叔執行,交往諸侯應對賓客,所以很少有把事情辦壞的時候。這就是北宮文子所說的講究禮節。[54]
鄭國人在鄉校里遊玩聚會,議論國家政事。然明對子產說:「毀了鄉校怎麼樣?」子產說:「為什麼?人們早晚事情完了到那裡遊玩,來議論政事的好壞。他們認為好的,我就推行它;他們所討厭的,我就改掉它。這是我的老師,為什麼要毀掉它?我聽說用忠於為善,能減少怨恨,沒有聽說用擺出權威能防止怨恨。靠權威難道不能很快制止議論?但是就像防止河水一樣:大水來了,傷人必然很多,我不能挽救。不如把水稍稍放掉一點加以疏通,不如讓我聽到這些話而作為藥石。」然明說:「我從今以後知道您確實是可以成就大事的。小人實在沒有才能。如果終於這樣做下去,哪裡只會對二三位大臣有利?這確實有利於鄭國。」孔子聽到這些話,說:「從這件事來看,別人說子產不仁,我不相信。」[55][56]
罕虎想要讓尹何來治理自己的封邑。子產說:「尹何年輕,不知道能不能勝任。」罕虎說:「這個人謹慎善良,我喜歡他,他不會背叛我的。讓他去學習一下,他也就更加知道該怎麼辦事情了。」子產說:「不行。人家喜歡一個人,總是希望對這個人有利。現在您喜歡一個人卻把政事交給他,這好像一個人不會用刀而讓他去割東西,多半是要損傷他自己的。您喜歡他,不過是傷害他罷了,有誰還敢在您這裡求得喜歡?您對於鄭國來說是國家的棟梁。棟梁折斷,椽子就會崩塌,我也會被壓在底下,我哪敢不把話全部說出來?您有了漂亮的絲綢,是不會讓別人用它來學習裁製的。大的官職和大的封邑,是庇護自身的,反而讓學習的人去裁製,這比起漂亮的絲綢來價值不就多得多嗎?我聽說學習以後才能從政,沒有聽說用從政來學習的。如果真是這麼辦,一定有所傷害。譬如打獵,熟悉射箭駕車的,就能獲得獵物,如果從沒有登車射過箭駕過車,那麼只擔心翻車被壓,哪裡有閒心想獲得獵物?」罕虎說:「好啊!我實在是不夠明智。我聽說君子懂得大的遠的,小人只懂得小的近的。我,是小人啊。衣服穿在我身上,我知道而且慎重對待它,大的官職和大的封邑是用來庇護自身的,我卻疏遠而且輕視它。要沒有您的話,我是不知道的。從前我曾說過,您治理鄭國,我治理我的家族以庇護我自己,這就可以了。從今以後才知道這樣不行。從現在起我請求,即便是我家族的事情,也聽從您的意見去處理。」子產說:「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,好像他的面孔,我難道敢說您的面孔像我的面孔嗎?不過心裡覺得這樣做是危險的,就把它告訴您了。」罕虎認為子產忠誠,所以把政事全交付給他,子產因此能夠執掌鄭國大權。[57]
前541年春季,楚國的公子圍到鄭國去聘問,同時娶公孫段的女兒為妻,伍舉擔任副使,將要進入賓館。鄭國人討厭伍舉,派公孫揮婉辭拒絕,於是楚國人就住在城外。聘禮完成後,公子圍將要帶領很多士兵去迎娶妻子。子產擔心這件事,派公孫揮辭謝,希望他們在城外完婚。公子圍命令太宰伯州犁回復,表示不能接受。公孫揮直言擔心楚國趁著婚禮進攻,伍舉知道鄭國有了防備,請求倒轉弓袋子進入鄭國國都,鄭國才同意了。[58]
前541年夏季四月,趙武、叔孫穆叔、曹國的大夫進入鄭國,鄭簡公同時設享禮招待他們。罕虎通知趙武享禮的時間,通知的禮儀結束,趙武賦了《瓠葉》這首詩。[註 4]罕虎通知叔孫穆叔,同時告訴他趙武賦詩的情況。叔孫穆叔知道趙武想要一獻之宴,勸罕虎答應,罕虎說自己不敢這麼做。叔孫穆叔告訴罕虎,既然是趙武的意思,沒什麼不敢的。等到舉行享禮,鄭國人在東房準備了五獻的用具。趙武辭謝,私下對子產說:「我已經向冢宰請求過了。」於是就使用了一獻。[59]
鄭國徐吾犯的妹妹很漂亮,公孫楚已經和她訂了婚,公孫黑又硬派人送去聘禮。徐吾犯害怕,把這事告訴子產。子產說:「這是國家政事混亂,不是您的憂患。她願意嫁給誰就嫁給誰。」徐吾犯請求這二位,讓女子自己選擇,他們都答應了。公孫黑打扮得非常華麗進來,陳設財禮然後出去了。公孫楚穿著軍服進來,左右開弓,一躍登車而去。女子在房間內觀看他們,說:「公孫黑確實是很美,不過公孫楚是個真正的男子漢。丈夫要像丈夫,妻子要像妻子,這就是所謂順。」徐女便嫁給了公孫楚。公孫黑髮怒,不久以後就把皮甲穿在外衣里而去見公孫楚,想要殺死他而占取他的妻子。公孫楚知道他的企圖,拿了戈追趕他,到達交叉路口,用戈敲擊他。公孫黑受傷回去,告訴大夫說:「我很友好地去見他,不知道他有別的想法,所以受了傷。」[60]
大夫們都議論這件事。子產說:「各有理由,年幼地位低的有罪,罪在於公孫楚。」於是就抓住公孫楚而列舉他的罪狀,說:「國家的大節有五條,你都觸犯了。懼怕國君的威嚴,聽從他的政令,尊重貴人,事奉長者,奉養親屬,這五條是用來治理國家的。現在國君在國都里,你動用武器,這是不懼怕威嚴。觸犯國家的法紀,這是不聽從政令。公孫黑是上大夫,你是下大夫,而又不肯在他下面,這是不尊重貴人。年紀小而不恭敬,這是不事奉長者。用武器對付堂兄,這是不奉養親屬。國君說:『我不忍殺你,赦免你讓你到遠方。』盡你的力量,快走吧,不要加重你的罪行!」[61]
前541年五月初二,鄭國放逐公孫楚到吳國。準備讓公孫楚起程的時候,子產徵求游氏宗主子太叔的意見。子太叔說:「我不能保護自身,哪裡能保護一族?他的事情屬於國家政治,不是私家的危難。您為鄭國打算,有利國家就去辦,又有什麼疑惑呢?周公殺死管叔,放逐了蔡叔,難道不愛他們?這是為鞏固王室。我如果犯罪,您也要執行懲罰,何必顧慮游氏諸人?」[62]
前541年六月初九,由於公孫楚作亂的緣故,鄭簡公和鄭國的大夫們在公孫段家裡結盟。罕虎、子產、公孫段、印段、子太叔、駟帶在閨門外邊私下結盟,盟地就在薰隧。公孫黑硬要參加結盟,讓太史寫下他的名字,而且稱為「七子」。子產並不加討伐。[63]
前541年,晉平公生了病,鄭簡公派子產去到晉國聘問,同時探視病情。叔向詢問子產說:「我國國君的疾病,卜人說『是實沈、台駘在作怪』,太史不知道他們,謹敢請問這是什麼神靈?」子產說:「從前高辛氏有兩個兒子,大的叫閼伯,小的叫實沈,住在大樹林裡,不能相容,每天使用武器互相攻打。帝堯認為他們不好,把閼伯遷移到商丘,用大火星來定時節,商朝人沿襲下來,所以大火星成了商星;把實沈遷移到大夏,用參星來定時節,唐國人沿襲下來,以歸服事奉夏朝、商朝。唐國的末期國君叫做唐叔虞。正當周武王的邑姜懷著太叔的時候,夢見天帝對自己說:「我為你的兒子起名為虞,準備將唐國給他,屬於參星,而繁衍養育他的子孫。」等到孩子生下來,有紋路在他掌心像虞字,就名為虞。等到周成王滅了唐國,就封給了太叔,所以參星是晉國的星宿。從這裡看來,那麼實沈就是參星之神了。從前金天氏有後代叫做昧,做水官,生了允格、台駘。台駘能世代為官,疏通汾水、洮水,堵住大澤,帶領人們就住在廣闊的高平的地區。顓頊因此嘉獎他,把他封在汾川,沈、姒、蓐、黃四國世代守著他的祭祀。現在晉國主宰了汾水一帶而滅掉了這四個國家。從這裡看來,那麼台駘就是汾水之神了。然而這兩位神靈與晉君之病無關。山川的神靈,遇到水旱瘟疫這些災禍就向他們祭祀禳災。日月星辰的神靈,遇到雪霜風雨不合時令,就向他們祭祀禳災。至於疾病在您身上,也就是由於勞逸、飲食、哀樂不適度的緣故。山川、星辰的神靈又哪能降病給您呢?我聽說,君子有四段時間,早晨用來聽取政事,白天用來調查詢問,晚上用來確定政令,夜裡用來安歇身體。在這時就可以有節制地散發體氣,別讓它有所壅塞以使身體衰弱。心裡不明白這些,就會使百事昏亂。現在恐怕是體氣用在一處,就生病了。我又聽說,國君不能有同姓的妻妾,因為子孫不能昌盛。美人都占盡了,那麼就會得病,君子因此討厭這個。所以《志》說:「買姬妾侍女不知道她的姓,就占卜一下。」違反這兩條,古代是很慎重的。男女要辨別姓氏,這是禮儀的大事。現在君主的宮裡有四個姬姓侍妾,那恐怕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!如果是由於這兩條,病就不能治了。去掉這四個姬姓女子還可以,否則就必然得病了。」叔向說:「好啊,我沒有聽說過這些呢,所說的都是對的啊。」[64]
晉平公聽說了子產的話,說:「他是知識淵博的君子啊。」便送給子產很厚重的財物。[65]
前541年,楚國的令尹公子圍派公子黑肱、伯州犁在犫、櫟、郟地築城,鄭國人害怕。子產說:「沒有妨害。這是公子圍準備篡位而先除掉公子黑肱和伯州犁。禍患不會到達鄭國,擔心什麼?」[66]
這年冬季,公子圍趁著楚王生病,殺死了楚王和他的兩個兒子,公子黑肱逃到鄭國,太宰伯州犁被絞死在郟地。[67]
子太叔到楚國參加郟敖的葬禮,同時為新國君的即位進行聘問。子太叔回國後對子產說:「準備行裝吧。楚王驕傲奢侈而自我欣賞他的所作所為,必然要會合諸侯,我沒有幾天就要前去開會了。」子產說:「沒有幾年,盟會是開不成的。」[68]
前540年秋季,鄭國的公孫黑準備發動叛亂,想要除掉游氏而取代游氏的卿位,由於舊傷發作,而沒有實現,駟氏和大夫們想要殺死公孫黑。子產正在鄭國邊境,聽說了這件事,害怕趕不到,乘坐了傳車到達,讓官吏歷數他的罪狀,說:「伯有那次動亂,由於當時正致力於事奉大國,因而沒有討伐你。你有禍亂之心不能滿足,國家已經對你不能容忍了。專權而攻打伯有,這是你罪狀的第一條。兄弟爭奪妻子,這是你罪狀的第二條。薰隧的盟會,你假託君位,這是你罪狀的第三條。有了死罪三條,怎麼能夠容忍?你不快點去死,死刑就會到你的頭上。」公孫黑再拜叩頭,推託說:「我早晚就死,不要幫著上天來虐待我。」子產說:「哪個人可以不死?兇惡的人不得善終,這是天命。做了兇惡的事情,就是兇惡的人。不幫著上天,難道幫著兇惡的人?」公孫黑請求讓自己的兒子印擔任褚師的官職。子產說:「印如果有才能,國君將會任命他。如果沒有才能,早晚和你一樣的下場。你對自己的罪過不擔心,而又請求什麼?你不快點死去,司寇就要來了。」七月初一,公孫黑上吊死了,被暴屍在周氏地方的要道上,寫著罪狀的木頭放在他的屍體上。[69]
前539年十月,鄭簡公前去楚國,子產作為相禮者。楚靈王設享禮招待鄭簡公,賦《吉日》這首詩。[註 5]享禮結束,子產就準備了打獵用具,楚靈王和鄭簡公便在江南的雲夢打獵。[70]
前538年,楚靈王向子產詢問說:「晉國會允許諸侯歸服我國嗎?」子產說:「會允許君王的。晉平公貪圖小的安逸,志向不在於諸侯。他的大夫們多所需求,不能幫助國君。在宋國的盟約又說兩國友好如同一國。如果不允許君王,哪裡用得著在宋國的盟約?」楚靈王說:「諸侯會來嗎?」子產說:「一定來。服從在宋國的盟約,取得君王的歡心,不害怕晉國,為什麼不來?不來的國家,大約是魯、衛、曹、邾幾個國家吧!曹國害怕宋國,邾國害怕魯國,魯國、衛國為齊國所逼迫而親近晉國,因此不來。其餘的國家,是君王的威力所能達到的,誰敢不來?」楚靈王說:「那麼我所要求的沒有不行的了?」子產回答說:「在別人那裡求取快意,不行。和別人願望相同,都能成功。」[71]
夏季,諸侯前去楚國,魯國、衛國、曹國、邾國不參加會見。曹國、邾國用國內不安定來推辭,魯昭公用祭祖來推辭,衛襄公用生病來推辭。鄭簡公先在申地等待。六月十六日,楚靈王在申地會合諸侯。椒舉對楚靈王說:「下臣聽說,諸侯不歸服於別的,只歸服於有禮。現在君王開始得到諸侯,對禮儀要謹慎啊。霸業的成功與否,都在這次會見了。夏啟有鈞台的宴享,商湯有景亳的命令,周武王有孟津的盟誓,周成王有岐陽的田獵,周康王有鄷宮的朝覲,周穆王有塗山的會見,齊桓公有召陵的會師,晉文公有踐土之盟。君王打算採用哪一種?宋國的向戌、鄭國的子產在這裡,他們是諸侯大夫中的能幹人物,君王可以加以挑選。」楚靈王說:「我採用齊桓公的方式。」楚靈王派人向向戌和子產詢問禮儀。向戌說:「小國學習禮儀,大國使用禮儀,豈敢不進獻所聽到的?」便獻上公侯會合諸侯的禮儀六項。子產說:「小國以事奉大國作為職責,豈敢不進獻所該做的?」便獻上伯爵、子爵、男爵會見公爵的禮儀六項。君子認為向戌善於保持前代的札儀,子產善於輔佐小國。[72]
楚靈王向諸侯表現出驕縱,伍舉向他勸諫,楚靈王不聽。[73]子產見到向戌說:「我不擔心楚國了。楚王驕縱又不聽勸諫,他在位不會超過十年。」向戌說:「對。不是十年的驕縱,他的邪惡不會遠播。邪惡遠播然後被拋棄。善也像惡一樣,德行遠播然後興盛。」[74]
前529年,楚國發生內亂,楚靈王被迫上吊自殺。[75]
前538年,子產制訂丘賦的制度,國內的人們指責他,說:「他的父親死在路上,他自己做蠍子的尾巴,還在國內發布命令,國家將要怎麼辦?」渾罕把話告訴子產。子產說:「有什麼妨害?如果有利於國家,生死都不計較。而且我聽說做好事的不改變他的法制,所以能夠有所成功。百姓不能放縱,法制不能更改。《詩經》說:『在禮義上沒有過錯,為什麼怕別人說的話。』我不改變了。」渾罕說:「國氏恐怕要先滅亡吧!君子在不厚道的基礎上制訂法令,它的後果尚且是貪婪。在貪婪的基礎上制定法令,後果將會怎麼樣?姬姓的國家,蔡國和曹國、滕國大約是要先滅亡的吧!因為它們逼近大國而沒有禮儀。鄭國在衛國之前滅亡,因為它逼近大國而沒有法度。政策不遵循法度,而由自己的意志來決定。百姓各人有各人的意志,哪裡能夠尊敬上面的人?」[76]
前537年,楚靈王派令尹蒍罷和莫敖屈生到晉國迎娶晉女,經過鄭國,鄭簡公在汜地慰勞蒍罷,在菟氏慰勞屈生。晉平公送女兒到邢丘,子產輔佐鄭簡公在邢丘會見晉平公。[77]
前536年三月,鄭國把刑法鑄在鼎上,這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部成文法。叔向派人送給子產一封信,說:「開始我對您寄予希望,現在完了。從前先王衡量事情的輕重來斷定罪行,不制定刑法,這是害怕百姓有爭奪之心。還是不能防止犯罪,因此用道義來防範,用政令來約束,用禮儀來奉行,用信用來保持,用仁愛來奉養。制定祿位,以勉勵服從的人,嚴厲地判罪,以威脅放縱的人。還恐怕不能收效,所以用忠誠來教誨他們,根據行為來獎勵他們,用專業知識技藝教導他們,用和悅的態度使用他們,用嚴肅認真對待他們,用威嚴監臨他們,用堅決的態度判斷他們的罪行。還要訪求聰明賢能的卿相、明白事理的官員、忠誠守信的鄉長、慈祥和藹的老師,百姓在這種情況下才可以使用,而不致於發生禍亂。百姓知道有法律,就對上面不恭敬。大家都有爭奪之心,用刑法作為根據,而且僥倖得到成功,就不能治理了。夏朝有違犯政令的人,就制定禹刑。商朝有觸犯政令的人,就制定湯刑。周朝有觸犯政令的人,就制定九刑。三種法律的產生,都處於末世了。現在您輔佐鄭國,劃定田界水溝,設置毀謗政事的條例,制定三種法規,把刑法鑄在鼎上,準備用這樣的辦法安定百姓,不也是很難的嗎?《詩經》說:『效法文王的德行,每天撫定四方。』又說:『效法文王,萬邦信賴。』像這樣,何必要有法律?百姓知道了爭奪的依據,將會丟棄禮儀而徵用刑書。刑書的一字一句,都要爭個明白。觸犯法律的案件更加繁多,賄賂到處使用。在您活著的時候,鄭國恐怕要衰敗吧!我聽說,「國家將要滅亡,必然多訂法律」,恐怕說的就是這個吧!」[78]
子產覆信說:「就如同您所說的這樣,我沒有才能,不能考慮到子孫,我是用來挽救當前的世界。既然不能接受您的命令,又豈敢忘了您的恩惠?」[79]
士文伯說:「大火星出現,鄭國恐怕會發生大火災吧!大火星還沒有出現,而使用火來鑄造刑器,包藏著引起爭論的法律。大火星如果象徵這個,不引起火災還能表示什麼?」[80]
前536年,楚國的公子棄疾前往晉國,經過鄭國,鄭國的罕虎、子產、子太叔跟從鄭簡公在柤地慰勞他。公子棄疾辭謝不敢見面。鄭簡公堅決請求,這才肯見面。公子棄疾見鄭簡公好像進見楚王,用駕車的馬八匹作為私人進見的禮物,進見罕虎好像進見楚國的上卿,用馬六匹;進見子產,用馬四匹;進見子太叔,用馬兩匹。公子棄疾又下令禁止割草放牧採摘砍柴,不進入農田,不砍樹木,不摘菜果,不拆房屋,不強行討取。公子棄疾發誓說:「有觸犯命令的,君子撤職,小人降等。」楚國人寄住的時期不作暴行,主人不用擔心客人。一往一來都像這樣,鄭國的三個卿都知道公子棄疾將要做楚王了。[81]
前535年,鄭簡公派子產到晉國進行聘問。晉平公有病,由韓宣子迎接客人,子產問起平公的病,韓宣子私下說:「國君臥病,到現在三個月了,所應該祭祀的山川都祈禱過了,但是病情只有增加而沒有見好。現在國君夢見黃熊進入他的臥室,不知道是主殺人呢,還是惡鬼在作祟?」子產回答說:「以你們國君的英明,又有您做正卿,哪裡會有惡鬼?從前堯在羽山殺死了鯀,鯀的神靈變成黃熊,鑽進羽淵裡,成為夏朝郊祭的神靈,夏商周三代都祭祀他。鬼神凶吉所涉及的,不是他的同族,就是繼承他的同樣地位的人,所以天子祭祀天帝,公侯祭祀諸侯身份的神靈,從卿以下不過祭祀他的親族。現在周王室逐漸衰落,晉國實際上繼承了霸主的地位,恐怕是因為沒有祭祀夏郊吧?」韓宣子把子產的話報告了晉平公,於是便舉行祭祀夏郊的儀式,由夏禹的後代董伯作為祭祀的屍主,五天以後,晉平公病癒接見了子產,把莒國的兩個方鼎賞賜給了他。[82][2]
前535年,子產為豐施把州地的土田歸還給韓宣子,說:「過去君王認為那個公孫段能夠承擔大事,因而賜給他州地的土田。現在他不幸早死,不能長久地享有君王的賜予。他的兒子不敢占有,也不敢告訴君王,所以私下送給您。」韓宣子辭謝。子產說:「古人有話說:『他父親劈的柴,他的兒子不能承受。』豐施將會懼怕不能承受他先人的俸祿,更何況擔當大國的恩賜?即使您執政而可以使他免於罪戾,後來的人如果碰巧有關於邊界的閒話,我國獲罪,豐氏就會受到大的討伐。您取得州地,這是使我國免於罪過,又等於建立扶持豐氏。謹敢以此作為請求。」韓宣子接受了,把情況報告晉平公。晉平公把州地給了韓宣子。韓宣子由於當初的話,占有州地感到慚愧,用州地跟樂大心交換了原縣。[83]
前536年二月,有人夢見伯有披甲而行,說:「三月初二,我將要殺死駟帶。明年正月二十七日,我又將要殺死公孫段。」到三月初二那一天,駟帶死了,國內的人們十分害怕。前535年,鄭國有人因為伯有而互相驚擾,說:「伯有來了!」大家四散逃開,不知跑到哪裡去才好。這年的正月二十七日,公孫段死了,國內的人們就越來越恐懼了。下一月,子產立了公子嘉的兒子公孫洩和伯有的兒子良止做大夫,來安撫伯有的鬼魂,事情才停了下來。子太叔問這樣做的原因,子產說:「鬼有所歸宿,這才不做惡鬼,我是為他尋找歸宿啊。」子太叔又問:「立公孫泄幹什麼?」子產答道:「為了使他們高興,立身沒有道義而希圖高興,執政的人違反禮儀,這是用來取得百姓歡心。不取得百姓歡心,不能使人信服。不能使人信服,百姓是不會服從的。」[84]
等到子產去晉國,趙景子問他,說:「伯有還能做鬼嗎?」子產說:「能。人剛剛死去叫做魄,已經變成魄,陽氣叫做魂。生時衣食精美豐富魂魄就強有力,因此有現形的能力,一直達到神化。普通的男人和女人不能善終,他們的魂魄還能附在別人身上,以大肆惑亂暴虐,何況伯有是我們先君鄭穆公的後代,公子去疾的孫子,公孫輒的兒子,我國的卿,執政已經三代了。鄭國雖然不強大,或者就像俗話所說的是『小小的國家』,可是三代執掌政權,他使用東西很多,他在其中汲取精華也很多,他的家族又大,所憑藉的勢力雄厚,可又不得善終,能夠做鬼,不也是應該的嗎?」[85]
子皮的族人飲酒沒有節制,所以罕朔和子皮氏的關係很壞。前535年二月,罕朔殺了罕魋後逃亡到晉國,韓起向子產詢問為罕朔安排什麼官職。子產說:「君主的寄居之臣,如果能容他逃避死罪,還敢選擇什麼官職?卿離開本國,隨大夫的班位。有罪的人根據他的罪行降等,這是古代的制度。罕朔在我國的班位,是亞大夫。他的官職,是馬師。得罪逃亡,就隨您安排了。能夠免他一死,所施的恩惠就很大了,又豈敢要求官職?」韓起認為子產答覆恰當,讓罕朔隨下大夫的班位。[86]
前533年夏季四月,陳地發生火災。鄭國的裨灶說:「過五年陳國將會復國,復國五十二年後被滅亡。」子產問這樣說的緣故,裨灶回答說:「陳國,是水的隸屬;火,是水的配偶,而是楚國所主治。現在大火星出現而陳國發生火災,這是驅逐楚國而建立陳國。陰陽五行用五來相配,所以說五年。歲星過五年到達鶉火,然後陳國終於滅亡,楚國戰勝而占有它,這是上天之道,所以說是五十二年。」[87]
前532年春季,周王朝曆法的正月,有一顆星出現在婺女宿。裨灶對子產說:「七月初三日,晉國國君將要死去。現在歲星在玄枵,姜氏、任氏保守著這裡的土地,婺女宿正當玄枵的首位,而有了妖星在這裡出現,這是預告災禍將要歸於邑姜。邑姜,是晉侯的先妣。上天用七來記數,七月初三日,是逢公的死日,妖星就在這時候出現了,我是用它占卜而知道的。」[88]
前532年七月初三,晉平公死了,九月,罕虎準備帶著財禮前去參加晉平公的葬禮,子產說:「弔喪哪裡要用財禮,用財禮一定要一百輛車拉,一定要一千人。一千人到那裡,一時不會回來。不回來,財物一定會用光。幾千人的禮物出去幾次,國家還有不滅亡的?」罕虎堅決請求帶著財禮出去,最後用光了他帶去的財禮。罕虎回國後,對公孫揮說:「並不是難於懂得道理,難在實行。子產他老人家懂得道理,我對道理還懂得不夠。《書》說『欲望敗壞法度,放縱敗壞禮儀』,這就是說我啊。他老人家懂得法度和禮儀了,我確實是放縱慾望,又不能自我克制。」[89]
前531年秋季,為了商量救援蔡國,季平子和韓宣子、齊國國弱、宋國華亥、衛國的北宮文子、鄭國的罕虎、曹國人、杞國人商定在厥憖會見。罕虎出行前,子產說:「走不遠的,已經不能救援蔡國了。蔡國小而不順服,楚國大而不施仁德,上天將要拋棄蔡國來使楚國積累邪惡,惡貫滿盈然後懲罰它,蔡國一定滅亡了。而且喪失了國君而能夠守住國家的也是很少的。到了三年,楚王大概有災難吧!美和惡的歲星繞行一周的時候必然會有報應,楚靈王的邪惡已經要到歲星繞行一周的時候了。」[90]
前530年三月,鄭簡公去世了。鄭國人將要為安葬國君而清除道路上的障礙,到達游氏的祖廟,準備拆毀它。子太叔讓他手下清道的人拿著工具站著,暫時不要去拆,說:「子產經過你們這裡,如果問你們為什麼不拆,就說:『不忍毀掉祖廟啊。對,準備拆了。』」這樣一番以後,子產就讓清道的人避開游氏的祖廟。管理墳墓之人的房屋,有位於當路的。拆了它,就可以在早晨下葬,不拆,就要到中午才能下葬。子太叔請求拆了它,說:「如果不拆,各國的賓客怎麼辦?」子產說:「各國的賓客能夠前來參加我國的喪禮,難道會擔心遲到中午?對賓客沒有損害,只要百姓不遭危害,為什麼不做?」於是就不拆,到中午安葬鄭簡公。君子認為:「子產在這件事情上懂得禮。禮,沒有毀壞別人而成全了自己的事。」[91]
前530年,齊景公、衛靈公、鄭定公到晉國去,朝見新即位的晉昭公。晉昭公設享禮招待諸侯,子產為鄭定公相禮,請求不參加享禮,請求喪服期滿然後聽取命令。晉國人答應了,這是合於禮的。[92]
前529年,晉國召集全體諸侯會見。[93]七月二十九日,晉國在邾國南部檢閱軍隊,發動了裝載甲士的四千輛戰車,就在平丘會合諸侯。子產、子太叔輔助鄭定公參加會見,子產帶了帷布、幕布各九張出發,子太叔帶了各四十張,不久又後悔,每住宿一次,就減少一些帷幕。等到達會見的地方,也和子產的一樣了。[94]
八月初六朝見完畢,晉國命令諸侯在第二天中午到達會盟地,子產命令外仆趕緊在盟會的地方搭起帳篷,子太叔阻攔僕人,讓他們等第二天再搭。到晚上,子產聽說他們還沒有搭起帳篷,就派他們趕緊去,到那裡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搭帳篷了。[95]
等到結盟的時候,子產爭論進貢物品的輕重次序,說:「從前天子確定進貢物品的次序,輕重是根據地位排列的。地位尊貴,貢賦就重,這是周朝的制度,地位低下而貢賦重的,這是距天子附近的小國。鄭伯,是男服。讓我們按照公侯的貢賦標準,恐怕不能足數供應的,謹敢以此作為請求。諸侯之間應當休息甲兵,從事於友好。使者催問貢稅的命令,沒有一個月不來到。貢賦沒有個限度,小國不能滿足要求而有所缺少,這就是得罪的原因。諸侯重溫舊盟,這是為了使小國得以生存。貢賦沒有個限制,滅亡的日子將會馬上到來。決定存亡的規定,就在今天了。」從中午開始爭論,一直到晚上,晉國人才同意了。結盟以後,子太叔責備子產說:「諸侯如果來討伐,我們難道可以輕易地對待嗎?」子產說:「晉國的政事出於很多家族,他們不能一心一意,苟且偷安還來不及,哪裡來得及討伐別人?國家不和別國競爭,也就會遭到欺凌,還成個什麼國家?」[96]
回國的路上,子產聽說罕虎死了,號哭著說:「我完了!沒有人幫我做好事了,只有他老人家了解我。」[97]
孔子認為:「子產在這次盟會中,足以成為國家的柱石了。《詩經》說:『君子之所以歡樂,是因為他是國家和家族的柱石。』子產是君子中追求歡樂的人。」又說:「會合諸侯,制定貢賦的限度,這就是禮。」[98]
前526年三月,晉國的韓宣子到鄭國聘問,鄭定公設享禮招待他。子產告誡大家說:「如果在朝廷的享禮上有一個席位,就不要發生不恭敬的事!」孔張後到,站在客人中間,主管典禮的人擋住他,去到客人後邊,主管典禮的人又擋住他,他只好到懸掛樂器的間隙中待著。客人因此而笑他。享禮結束後,鄭國大夫富子勸諫說:「對待大國的客人,是不可以不慎重的。難道說被他們笑話了,而他們會不欺負我們?我們樣樣都能做到有禮,那些人還會看不起我們。國家沒有禮儀,憑什麼求得光榮?孔張沒有站到應該站的位置上,這是您的恥辱。」子產發怒說:「發布命令不恰當,命令發出後沒有信用,刑罰偏頗不平,訴訟放任混亂,朝會有時失去禮儀,命令沒有人聽從,招致大國的欺負,使百姓疲憊而沒有功勞,罪過來到還不知道,這是我的恥辱。孔張,是鄭襄公哥哥的孫子,公子嘉的後代,執政卿的繼承人,做了嗣大夫,他接受命令而出使,遍及諸侯各國,為國內的人們所尊敬,為諸侯所熟悉。他在朝中有官職,在家裡有祖廟,接受國家的爵祿,分擔戰爭所需的軍賦,喪事、祭祀有一定的職責,接受和歸還祭肉,輔助國君在宗廟裡祭祀,已經有了固定的地位。他家在位已經幾代,世世代代保守自己的家業,現在忘記了他應該處的地位,我哪裡能為他感到恥辱?不正派的人把一切都歸罪於我這個執政的人,等於說先王沒有刑罰。你最好用別的事來糾正我。」[99]
韓宣子有一副玉環,其中一個在鄭國的商人手裡。韓宣子向鄭定公請求得到那隻玉環,子產不給,說:「這不是公家府庫中保管的器物,我國國君不知道。」子太叔、公孫揮對子產說:「韓宣子也沒有太多的要求,對晉國也不能懷有二心。晉國和韓宣子都是不能輕視的。如果正好有壞人在兩國中間挑撥,如果鬼神再幫著壞人,以激起他們的凶心怒氣,後悔哪裡來得及?您為什麼愛惜一個玉環而以此使大國來討厭呢?為什麼不去找來給他?」子產說:「我不是輕慢晉國而有二心,而是要始終事奉他們,所以才不給他,這是為了忠實和守信用的緣故。我聽說君子不是怕沒有財物,而是擔心沒有美好的名聲。我又聽說治理國家不是怕不能事奉大國、撫養小國,而是怕沒有禮儀來安定他的地位。大國命令小國,如果一切要求都得到滿足,將要用什麼來不斷地供給他們?一次給了,一次不給,所得的罪過更大。大國的要求,如果不合乎禮就駁斥,他們哪裡會有滿足的時候?我們如果將成為他們的邊境城市,那就失去了作為一個國家的地位了。如果韓宣子奉命出使而求取玉環,他的貪婪邪惡就太過分了,難道不是罪過嗎?拿出一隻玉環而引起兩種罪過,我們又失去了國家的地位,韓宣子成為貪婪的人,哪裡用得著這樣?而且我們因為玉環招來罪過,不也是太不值得了吧?」[100]
韓宣子向商人購買玉環,已經成交了。商人說:「一定要告訴君大夫!」韓宣子向子產請求說:「前些時候我請求得到這隻玉環,執政認為不合於道義,所以不敢再次請求。現在在商人那裡買到了,商人說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報告,謹敢以此作為請求。」子產回答說:「從前我們先君鄭桓公和商人們都是從周朝遷居出來的,共同合作清理這塊土地,砍去野草雜木,一起居住在這裡,世世代代都有盟誓,互相信賴。誓辭說:『你不要背叛我,我不要強買你的東西,不要乞求、不要掠奪。你有賺錢的買賣和寶貴的貨物,我也不加過問。』仗著這個有信用的盟誓,所以能互相支持直到今天。現在你帶著友好的情誼光臨我國,而告訴我們去強奪商人的東西,這是教導我國背叛盟誓,恐怕不行吧!如果得到玉環而失去諸侯,那您一定是不干的。如果大國有命令,要我們沒原則地供應,那就是把鄭國當成了邊境裡的城市,我們也是不干的。我如果獻上玉環,真不知道有什麼道理和好處。謹敢私下向您陳述。」韓宣子就把玉環退了回去,說:「我韓起雖然不夠聰明,豈敢求取玉環以求得兩項罪過?謹請把玉環退還。」[101]
夏季四月,鄭國的六卿為韓宣子在郊外餞行。韓宣子說:「請幾位都賦詩一首,我也可以了解鄭國的意圖。」子產賦了鄭國的《羔裘》。韓宣子說:「我是不敢當的。」[註 6]賦詩結束後,韓宣子很高興,說:「鄭國差不多要強盛了吧!幾位大臣用國君的名義賞賜我,所賦的《詩》不出鄭國之外,都是表示友好的。幾位都是傳了幾世的大夫,可以不再有所畏懼了。」韓宣子為六卿都奉送了馬匹,而且賦了《我將》這首詩[註 7]。子產拜謝,又讓其他五個卿也都拜謝,說:「您安定動亂,豈敢不拜謝恩德!」韓宣子用玉和馬作為禮物私下拜見子產,說:「您命令我捨棄那個玉環,這是賜給了我金玉良言而免我一死,豈敢不藉此薄禮表示拜謝!」[102]
前526年九月,鄭國大旱,派屠擊、祝款、豎柎祭祀桑山。他們砍去了山上的樹木,還是不下雨。子產說:「祭祀山神,應當培育和保護山林,現在反而砍去山上的樹木,他們的罪過就很大了。」於是就剝奪了他們的官爵和封邑。[103]
前525年冬季,彗星在大火星旁邊出現,光芒西達銀河。魯國大夫申須預言諸侯各國將會有火災。梓慎則認為宋國、衛國、陳國、鄭國這四個國家將發大火。鄭國的裨灶對子產說:「宋、衛、陳、鄭四國將要在同一天發生火災。如果我們用瓘斝玉瓚祭神,鄭國一定不發生火災。」子產不肯給。[104]
前524年夏季五月十四日,宋國、衛國、陳國、鄭國都發生火災。裨灶說:「不採納我的意見,鄭國還要發生火災。」鄭國人請求採納裨灶的意見,子產不同意。子太叔說:「寶物是用來保護百姓的。如果有了火災,國家差不多會滅亡。可以挽救滅亡,您愛惜它幹什麼?」子產說:「天道悠遠,人道切近,兩不相關。如何由天道而知人道?裨灶哪裡懂得天道?這個人的話多了,難道不會偶爾也說中的?」於是就不給。後來也沒有再發生火災。[105]
鄭國還沒有發生火災以前,里析告訴子產說:「將要發生大的變異,百姓震動、國家差不多會滅亡。那時我自己已經死了,趕不上了。遷都,可以嗎?」子產說:「即使可以,我一個人不能決定遷都的事。」等到發生火災,里析已經死了,還沒有下葬,子產派三十個人搬走了他的棺材。火災發生以後,子產在東門辭退了晉國的公子、公孫,派司寇把新來的客人送出去,禁止早已來的客人走出賓館的大門。派渾罕、子上巡察許多祭祀處所以至大宮。派公孫登遷走大龜,派祝史遷走宗廟裡安放神主的石匣到周廟,向先君報告。派府人、庫人各自戒備自己的管理範圍以防火。派商成公命令司宮戒備,遷出先公的宮女,安置在火燒不到的地方。司馬、司寇排列在火道上,到處救火。城下的人列隊登城。第二天,派野司寇各自約束他們所徵發的徒役不散開,郊區的人幫助祝史在國都北面清除地面修築祭壇,向水神、火神祈禱,又在四城祈禱。登記被燒的房屋,減免他們的賦稅,發給他們建築材料。號哭三天,停止開放國都中的市場。派行人向諸侯報告。[106]
七月,子產因為火災的緣故,大築土地神廟,祭祀四方之神解除災患,救治火災的損失,這是合於禮的。於是精選士兵舉行蒐禮閱兵,將要進行清除場地。子太叔的家廟在路的南邊,住房在路的北邊,廟寢庭院不大。超過期限三天,他讓清除場地的小工排列在路南廟北,說:「子產經過你們這裡,下命令趕快清除,就向你們面對的方向動手拆除。」子產上朝,經過這裡而發怒,清除的人就往南毀廟。子產走到十字路口,讓跟隨的人制止他們,說:「向北方拆除居室,不要拆廟。」[107]
火災發生的時候,子產登上城牆的矮牆頒發武器。子太叔說:「晉國恐怕要來討伐吧?」子產說:「我聽說,小國忘記防禦就會危險,何況有火災呢?國家之所以不會被輕視,就是因為有防備。」不久,晉國的邊防官吏責備鄭國說:「鄭國有了火災,晉國的國君、大夫不敢安居,占卜占筮、奔走四處,遍祭名山大川,不敢愛惜犧牲玉帛。鄭國有火災,是我國國君的憂慮。現在執事狠狠地頒發武器登上城牆,將要拿誰來治罪?邊境上的人害怕,不敢不報告。」子產回答說:「像您所說的那樣,我國的火災,是君主的憂慮。我國的政事不順,上天降下火災,又害怕邪惡的人乘機打我國的主意,以引誘貪婪的人,再次增加我國的不利,以加重君主的憂慮。幸虧沒有滅亡,還可以解釋。如果不幸而被滅亡,君主雖然為我國憂慮,恐怕也是來不及了。鄭國如果遭到別國的攻擊,只有希望和投奔晉國,已經事奉晉國了,哪裡敢有二心?」[108]
前523年,鄭國的駟偃死了。駟偃在晉國的大夫那裡娶妻,生了絲,此時很年幼,駟偃的父輩兄輩便立了駟偃的叔叔駟乞做駟氏的繼承人。子產討厭駟乞的為人,而且認為不合繼承法規,不答應,也不制止,駟氏感到恐慌。過了幾天,絲把情況告訴了他的舅舅。冬季,晉國的大夫派人帶了財禮來到鄭國,詢問立駟乞的緣故。駟氏害怕,駟乞想要逃走,不讓走;又請求用龜甲占卜,也不給。大夫們商量如何回答晉國,子產不等他們商量好就回答客人說:「鄭國不能得到上天保佑,我國君主的幾個臣下不幸夭折病死。現在又喪失了我們的先大夫駟偃。他的兒子年幼,他的幾位父兄害怕斷絕宗主,和族人商量立了年長的親子。我國的君主和他的幾位大夫說:『或許上天確實攪亂了這種繼承法,我能知道什麼呢?』俗話說,『不要走過動亂人家的門口』,百姓動武作亂,尚且害怕經過那裡,而何況敢知道上天所降的動亂?現在大夫將要詢問它的原因,我國的君主確實不敢知道,還有誰知道?平丘的會盟,君王重溫過去的盟約說:『不要有人失職。』如果我國君主的幾個臣下,其中有去世的,晉國的大夫卻要專斷地干涉他們的繼承人,這是晉國把我們當作邊境的縣城了,鄭國還成什麼國家?」便辭謝客人的財禮而回報他的使者,晉國人對這件事就不再過問了。[109]
前523年,鄭國發生大水災,有龍在時門外邊的洧淵爭鬥,國內的人們請求舉行禳災求福的祭祀。子產不答應,說:「我們爭鬥,龍不看,龍爭鬥,我們為什麼偏要去看呢?那洧淵本來是龍居住的地方,向它們祭祀祈禱,怎麼能使它們離開呢?我們對龍沒有要求,龍對我們也沒有要求。」於是就中止了祭祀的打算。[110]
前522年,子產生了病,對子太叔說:「我死以後,您必定擔任為政。只有有德行的人能夠用寬大來使百姓服從,其次就莫如嚴厲。火勢猛烈,百姓看著就害怕,所以很少有人死於火。水性懦弱,百姓輕視並玩弄它,很多人就死在水中。所以寬大不容易。」子產病了幾個月就死去了。子太叔執政,不忍心嚴厲卻奉行寬大政策。鄭國盜賊很多,聚集在蘆葦塘里。子太叔後悔了,說:「我早點聽從子產他老人家的話,就不至於到這一步。」於是發動徒兵攻打藏在蘆葦叢生的湖澤里的盜賊,將他們全部殺死,其餘盜賊稍稍收斂了一些。[111]
孔子說:「好啊!政事寬大,百姓就怠慢,怠饅就用嚴厲來糾正。政事嚴厲,百姓就受到傷害,傷害就實施寬大。用寬大調節嚴厲,用嚴厲調節寬大,因此政事調和。《詩經》說,『百姓已經很辛勞,差不多可以稍稍安康。賜恩給中原各國,用以安定四方』,這是實施寬大。『不要放縱隨聲附和的人,以約束不良之人。應當制止侵奪殘暴的人,他們從來不怕法度』,這是用嚴厲來糾正。『安撫邊遠,柔服近邦,用來安定我的君王』,這是用和平來安定國家。又說,『不爭強不急躁,不剛猛不柔弱。施政平和寬裕,各種福祿都聚集』,這是和協的頂點。」子產去世後,孔子聽到這消息,流著眼淚說:「他的仁愛,是古人流傳下來的遺風啊。」[112][113]
子產執政一年,浪蕩子不再輕浮嬉戲,老年人不必手提負重,兒童也不用下田耕種。第二年,市場上買賣公平,不預定高價了。三年過去,人們夜不閉戶,路不拾遺。四年後,農民收工不必把農具帶回家,五年後,男子無需服兵役,遇有喪事則自覺敬執喪葬之禮。子產去世後,鄭國的青壯年痛哭失聲,老人像孩童一樣哭泣,說:「子產離開我們死去了啊,老百姓將來依靠誰!」[114]
另據記載,子產死後,鄭國的男子捨棄玉佩,婦女捨棄綴珠的耳飾,在民巷中聚哭了三個月,娛樂的樂器都停了下來。[115]
前517年夏季,魯國的叔詣和晉國趙鞅、宋國樂大心、衛國北宮貞子、鄭國子太叔、曹人、邾人、滕人、薛人、小邾人在黃父會見。子太叔進見趙鞅,趙鞅向他詢問揖讓、周旋的禮節。子太叔回答說:「這是儀,不是禮。」趙鞅說:「謹敢請問什麼叫禮?」子太叔回答說:「我曾經聽到先大夫子產說:『禮,是上天的規範,大地的準則,百姓行動的依據。』天地的規範,百姓就加以效法,效法上天的英明,依據大地的本性,產生了上天的六氣,使用大地的五行。氣是五種味道,表現為五種顏色,顯示為五種聲音,過了頭就昏亂,百姓就失掉本性,因此製作了禮用來使它有所遵循:制定了六畜、五牲、三犧,以使五味有所遵循。制定九文、六采、五章,以使五色有所遵循。制定九歌、八風、七音、六律,以使五聲有所遵循。制定君臣上下的關係,以效法大地的準則。制定夫婦內外的關係,以規範兩種事物。制定父子、兄弟、姑姊、甥舅、翁婿、連襟的關係,以象徵上天的英明。制定政策政令、農工管理、行動措施,以隨順四時。制定刑罰、牢獄讓百姓害怕,以模仿雷電的殺傷。制定溫和慈祥的措施,以效法上天的生長萬物。百姓有好惡、喜怒、哀樂,它們以六氣派生,所以要審慎地效法,適當地模仿,以制約六志。哀痛有哭泣,歡樂有歌舞,高興有施捨,憤怒有戰鬥。高興從愛好而來,憤怒從討厭而來。所以要使行動審慎、使命令有信用,用禍福賞罰,來制約死生。生,是人們喜好的事情。死,是人們討厭的事物。喜好的事物,是歡樂。討厭的事物,是哀傷。歡樂不失於禮,就能協調天地的本性,因此能夠長久。』」趙鞅說:「禮的偉大達到極點!」子太叔回答說:「禮,是上下的綱紀,天地的準則,百姓所生存的依據,因此先王尊崇它,所以人們能夠從不同的天性經過自我修養改造或者直接達到禮的,就叫做完美無缺的人。它的偉大,不也是適宜的嗎?」趙鞅說:「我趙鞅請求一輩子遵循這些話。」[116]
申徒嘉是個被砍掉了一隻腳的人,與子產同拜伯昏無人為師。子產對申徒嘉說:「我先出去那麼你就留下,你先出去那麼我就留下。」到了第二天,子產和申徒嘉同在一個屋子裡、同在一條蓆子上坐著。子產又對申徒嘉說:「我先出去那麼你就留下,你先出去那麼我就留下。現在我將出去,你可以留下嗎,抑或是不留下呢?你見了我這執掌政務的大官卻不知道迴避,你把自己看得跟我執政的大臣一樣嗎?」
申徒嘉說:「伯昏無人先生的門下,哪有執政大臣拜師從學的呢?你津津樂道執政大臣的地位把別人都不放在眼裡嗎?我聽說這樣的話:『鏡子明亮塵垢就沒有停留在上面,塵垢落在上面鏡子也就不會明亮。長久地跟賢人相處便會沒有過錯』。你拜師從學追求廣博精深的見識,正是先生所倡導的大道。而你竟說出這樣的話,不是完全錯了嗎!」 子產說:「你已經如此形殘體缺,還要跟唐堯爭比善心,你估量你的德行,受過斷足之刑還不足以使你有所反省嗎?」申徒嘉說:「自個兒陳述或辯解自己的過錯,認為自己不應當形殘體缺的人很多;不陳述或辯解自己的過錯,認為自己不應當形整體全的人很少。懂得事物之無可奈何,安於自己的境遇並視如命運安排的那樣,只有有德的人才能做到這一點。一個人來到世上就象來到善射的后羿張弓搭箭的射程之內,中央的地方也就是最容易中靶的地方,然而卻沒有射中,這就是命。用完整的雙腳笑話我殘缺不全的人很多,我常常臉色陡變怒氣填胸;可是只要來到伯昏無人先生的寓所,我便怒氣消失回到正常的神態。真不知道先生用什麼善道來洗刷我的怒氣呢?我跟隨先生十九年了,可是先生從不曾感到我是個斷了腳的人。如今你跟我心靈相通、以德相交,而你卻用外在的形體來要求我,這不又完全錯了嗎?」子產聽了申徒嘉一席話深感慚愧,臉色頓改而恭敬地說:「你不要再說下去了!」[165]
子產早晨外出,經過東匠巷的大門時,聽見有個女人在哭,就按住他車夫的手讓車停下仔細聽那哭聲。過了一會兒,就派差役把這女人抓來審問,原來是個親手勒死丈夫的人。後來有一天,子產的車夫問他說:「先生是怎樣知道的?」子產說:「她的哭聲里有恐懼。大凡人對於自己親愛的人,剛生病時是擔憂,快死的時候是恐懼,已經死了就悲哀。如今她哭已經死了的丈夫,不哀傷而恐懼,我因此知道這裡面有姦情。」[166][167]
子產任鄭國的宰相,掌握了國家的政權。三年之後,好人服從他的教化,壞人害怕他的禁令,鄭國得到了治理,各國諸侯都害怕鄭國。子產有個哥哥叫公孫朝,有個弟弟叫公孫穆。公孫朝嗜好飲酒,公孫穆嗜好女色。公孫朝的家裡,收藏的酒達一千壇,積蓄的酒麴堆成山,離他家大門還有一百步遠,酒糟的氣味便撲鼻而來。在他被酒菜荒廢的日子裡,不知道時局的安危,人理的悔恨,家業的有無,親族的遠近,生死的哀樂,即使是水火兵刃一齊到他面前,他也不知道。公孫穆的後院並列著幾十個房間,裡面都放著挑選來的年輕美貌的女子。在他沉湎於女色的日子裡,排除一切親戚,斷絕所有的朋友,躲到了後院裡,日以繼夜,三個月才出來一次,還覺得不愜意。發現鄉間有美貌的處女,一定要用錢財把她弄來,托人做媒並引誘她,必須到了手才罷休。子產日夜為他倆憂愁,悄悄地到鄧析那裡討論辦法,說:「我聽說修養好自身然後推及家庭,治理好家庭然後推及國家,這是說從近處開始,然後推廣到遠處。我治理鄭國已經成功了,而家庭卻混亂了。是我的方法錯了嗎?有什麼辦法挽救我這兩個兄弟呢?請你告訴我。」鄧析說:「我已經奇怪很久了,沒敢先說出來,你為何不在他們清醒的時候,用性命的重要去曉喻他們,用禮義的尊貴去誘導他們呢?」子產採用了鄧析的話,找了個機會去見他的兩位兄弟,告訴他們說:「人比禽獸尊貴的地方,在於人有智慧思慮。智慧思慮所依據的是禮義。成就了禮義,那麼名譽和地位也就來了。你們放縱情慾去做事,沉溺於嗜欲,那麼性命就危險了。你們聽我的話,早上悔改,晚上就會得到俸祿了。」公孫朝和公孫穆說:「我懂得這些已經很久了,做這樣的選擇也已經很久了,難道要等你講了以後我們才懂得嗎?生存難得碰上,死亡卻容易到來。以難得的生存去等待容易到來的死亡,還有什麼可考慮的呢?你想尊重禮義以便向人誇耀,抑制本性以招來名譽,我以為這還不如死了好。為了要享盡一生的歡娛,受盡人生的樂趣,只怕肚子破了不能放肆地去喝酒,精力疲憊了不能放肆地去淫樂,沒有工夫去擔憂名聲的醜惡和性命的危險。而且你以治理國家的才能向我們誇耀,想用漂亮的詞句來擾亂我們的心念,用榮華富貴來引誘我們改變意志,不也鄙陋而可憐嗎?我們又要和你辨別一下。善於治理身外之物的,外物未必能治好,而自身卻有許多辛苦;善於治理身內心性的,外物未必混亂,而本性卻十分安逸。以你對身外之物的治理,那些方法可以暫時在一個國家實行,但並不符合人的本心;以我們對身內心性的治理,這些方法可以推廣到天下,君臣之道也就用不著了。我們經常想用這種辦法去開導你,你卻反而要用你那辦法來教育我們嗎?」子產茫然無話可說。過了些天,他把這事告訴了鄧析。鄧析說:「你同真人住在一起卻不知道他們,誰說你是聰明人啊?鄭國的治理不過是偶然的,並不是你的功勞。」[168]
鄭國很多人把新法令懸掛起來,子產命令不要懸掛法令,鄧析就對新法加以修飾。子產命令不要修飾新法,鄧析就把新法弄得很偏頗。子產的命令無窮無盡,鄧析對付的辦法也就無窮無盡。這樣一來,可以的與不可以的就無法辨別了。可以的與不可以的無法辨別,卻用以施加賞罰,那麼賞罰越厲害,混亂就會越厲害。這是治理國家的禁忌。所以,如果善辯但卻不符合事理就會奸巧,如果聰明但卻不符合事理就會狡詐。狡詐奸巧的人,是先王所懲處的人。事理,是判斷是非的根本啊。[169]
子產治理鄭國,鄧析極力刁難他,跟有獄訟的人約定:學習大的獄訟要送上一伴上衣,學習小的張訟要耍送上短衣下衣。獻上上衣短衣下衣以便學習獄訟的人不可勝數。把錯的當成對的,把對的當成錯的,對的錯的沒有標準,可以的與不可以的每天都在改變。想讓人訴訟勝了就能讓人訴訟勝了,想讓人獲罪就能讓人獲罪。鄭國大亂,人民吵吵嚷嚷。子產對此感到憂慮,於是就殺死了鄧析並且陳屍示眾,民心才順服了,是非才確定了,法律才實行了。如今世上的人,大都想治理好自己的國家,可是卻不殺掉鄧析之類的人,這就是想把國家冶理好而國家卻更加混亂的原因啊。[170]
鄧析持模稜兩可的論題,創設沒有結果的詭辯,在子產執政的時候,作了一部寫在竹簡上的法律《竹刑》。鄭國使用它,多次使子產的政事發生困難,子產只能屈服。於是子產便把鄧析抓了起來,並當眾羞辱他,不久就殺了他。可見子產並不是能夠使用《竹刑》,而是不得不用它;鄧析並不是能夠使子產屈服,而是不得不使他屈服;子產並不是能夠誅殺鄧析,而是不得不誅殺他。[171]
子產在鄭國擔任宰相,去見壺丘子林,跟他的學生們坐在一起,一定按年齡就座。這是把宰相的尊貴放在一邊而不憑它去居上座.身為大國的宰相,而能丟掉宰相的架子,談論思想,議論品行,真心實意地與人探索,大概只有子產能這樣吧。他在鄭國做了十八年相,僅處罰三個人,殺死兩個人。桃李下垂到路上,也沒有誰去摘,小刀丟在道上,也沒有誰去拾。[172]
晉人想進攻鄭國,派叔向到鄭國聘問,藉以察看鄭國有沒有賢人。子產對叔向誦詩說:「如果你心裡思念我,就請提起衣服涉過洧河,如果你不再把我思念,難道我沒有其他伴侶可選?」叔向回到晉國,說:「鄭國有賢人子產在,不能進攻。鄭國與秦國、楚國臨近,子產賦的詩又流露出二心,不可以進攻他們。」晉國於是停止攻鄭的計劃。孔子說:「《詩經》上說:『國家強大完全在於有賢人』,子產只是誦詩一首,鄭國就免遭災難。」[173]
鄭簡公告訴子產說:「鄭國很小,又夾在楚、晉兩國之間。如今內城外城都不完整,兵器鎧甲也不齊備,不可以用來對付意外事變。」子產說:「長久以來,我嚴密地封鎖了鄭國的外圍邊境,而防守鄭國的內部也已經很鞏固了,雖然鄭國很小,但還是沒有危險的。您別擔憂。」因此鄭簡公終身沒有禍患。[174]
子產做鄭國的相國,鄭簡公告訴子產說:「我飲酒也不快樂啊。祭祀規模不大,鐘鼓竽瑟經常不響,我的事也不能專一,國家不安定,百姓得不到治理,耕耘和作戰的事不和睦,也是你的罪過。你有你的職責,我也有我的職責,我們各守其職吧。」子產退下來不再管祭祀之事而專門掌管政事,五年後,國內沒有了盜賊,路不拾遺,桃樹棗樹栽到大街上也沒有人攀援,錐刀遺失在路上三天仍可以找得回來。這樣的情況三年都沒有改變,民眾沒有忍飢挨餓的。[175]
鄭簡公對子產說:「喝酒不能盡興,鐘鼓不能鳴響,這是我的責任;國家不得安寧,朝廷得不到治理,對諸侯的外交打不成目的,這是你的責任。你別干涉我尋歡作樂,我也不干涉你治理國政。」從此之後,子產專心治理鄭國,城門不需要關閉,國內沒有盜賊,路旁沒有挨餓的人。孔子說:「像鄭簡公這種喜好,就算抱著樂鐘上朝都沒問題。」[176]
子產主持鄭國的政務,用自己的座車在溱水、洧水邊載他人過渡。孟子說,「子產只知道布施恩惠,但卻不懂得用道德治理國政。十一月搭好路人的便橋,十二月搭好行車的梁橋,民眾渡河就不會為難了。君子以仁德整治好自己的政務,外出使行人避道都沒有關係,怎麼能一個個人去滿足呢?因此,治理國政的人去使每個人感到愉悅和滿意,那連時間也不夠了。」[177]
從前有人向鄭國子產贈送活魚,子產命校人養在池中,校人把魚煮熟了,回來說:「剛開始那些魚看起來很疲累的樣子,過了一會就懶洋洋的,很自如地就死去了。」子產說:「算是找到了應該到的地方,找到了應該到的地方啊!」 校人出來就說:「誰說子產智慧?我既然已經把魚煮熟了吃掉,他還說:『找到了應該去的地方,找到了應該去的地方。』」所以對君子可以用恰當有道的方法來欺騙他,但卻很難用不道的方法來迷惑他。[178]
子產是子國的兒子,子產忠於鄭國國君,子國怒責他說:「孤傲地離異臣子,獨獨去忠於君主。君主賢明,能聽從你;君主不賢明,就不會聽從你。聽或不聽,還不能確知,你卻已經脫離群臣了。脫離群臣,就一定會危及自身了。不只是危及自身,又將危及父親。」[179]
子產有一子國參[183],繼承了子產的卿位。[184]另據《姓氏辯證書》,國參的兒子國珍,字子玉,國珍的兒子國卑,字子樂。
子產墓位於河南新鄭市西南陘山的山頂,旁邊有祭仲墓,墓東建有祠廟。子產墓和廟都朝向東北新鄭,杜預稱之為「不忘本」。墓的隧道只堵塞後面而前面敞開,且不填土,以示其中沒有珍寶。墓的修建沒有使用山上美麗的石頭,僅僅收集洧水自然形成的卵石砌成。墓廟前有一枯死的柏樹,樹根和死株之上,生長了許多新的柏樹,甚至成為一片樹林。如今廟樹均廢,只有牆基輪廓尚存。墓高約5米,底周長約100米,1987年3月1日,被列為鄭州市第一批重點文物保護單位。今有新鄭市炎黃文化研究會立「子產墓」碑。[185][186][187] [188][189]
後人為紀念子產,曾在新鄭市城內修建過許多祠,這些祠久已不存,只剩一座殘碑——瓜皮碑,相傳是楊彝在子產祠遊玩,見到一通尚未刻字的石碑,詩興頓發,就在地上撿起一塊帶泥的瓜皮,在碑上題了一首詩,該碑現存於新鄭市文化館。[190]
楊彝《子產祠》
溱洧河邊子產祠, 鄭侯城下黍離離。 惠人懿範應難見, 君子高風何處追。 塵世幾更山色在, 英雄如夢鳥聲悲。 行人馬上空回首, 落日荒郊不盡思。 |
漢武帝曾問東方朔自己是怎麼樣的君主,東方朔說「以前堯、舜、周成王、周康王的盛世都不能用來比喻現在,漢武帝的功德已經超越三皇五帝,當朝的丞相就有如周公、召公,御史大夫有如孔丘,將軍有如姜太公,郡守有如子產一樣」等等的話。漢武帝聽後開心大笑。[204]
趙岐生前預築了墳墓,繪製季札、子產、晏嬰、叔向四像居賓位,又畫自己的像居主位,都作讚詞。[205]
李矩被劉聰堂弟劉暢以優勢兵力進逼,李矩準備趁夜偷襲他們,但部下認為對方士兵眾多,都很害怕,李矩就派外甥郭誦祭祀子產祠,說:「您昔日做鄭國的丞相,兇惡的鳥兒都不敢叫。凶暴的胡人和惡臭的羯人怎麼能從廳堂經過?」又讓巫師到處傳言:「子產有指教,將派神兵相助。」將士們士氣大振,趁夜進攻,斬獲數千人,只有劉暢逃脫了性命。[206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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