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蜀道難》,是中國古樂府的題目之一,後來演變成文人創作而不配樂演唱的樂府詩。最早在南齊已經出現,梁、陳、唐歷代均有文人創作流傳。李白的《蜀道難》是其中最著名的作品,被評為「奇之又奇」,賀知章閱讀李白此詩,大加讚嘆,稱李白為「謫仙」。
郭茂倩《樂府詩集》將《蜀道難》歸類為「相和歌辭」之一,是描述蜀地交通艱險的歌辭。南齊王僧虔的著作《技錄》提到當時有《蜀道難行》,是描述《蜀道難》最早的紀錄。南齊的作品並未流傳保存,現存最早的作品是梁朝梁簡文帝與劉孝威的作品,後續陰鏗、張文琮、李白均有續作[1]:
- 建平督郵道,魚復永安宮。若奏巴渝曲,時當君思中。(梁簡文帝‧二首之一)
- 玉壘高無極,銅梁不可攀。雙流逆巇道,九阪澀陽關。鄧侯束馬去,王生斂轡還。懼身充叱馭,奉玉若猶慳。(劉孝威‧二首之一)
- 王尊奉漢朝,靈關不憚遙。高岷長有雪,陰棧屢經燒。輪摧九折路,騎阻七星橋。蜀道難如此,功名詎可要。(陰鏗)
- 梁山鎮地險,積石阻雲端。深谷下寥廓,層岩上鬱盤。飛梁駕絕嶺,棧道接危巒。攬轡獨長息,方知斯路難。(張文琮)
在後續文人沿襲相同舊題的創作中,李白的《蜀道難》最富盛名。李白離開蜀地初次到長安,與賀知章會面,李白拿《蜀道難》給賀之章欣賞,賀知章還沒讀完就已多次讚嘆,讚嘆李白「不是人世的人,簡直是天上太白星的化身!」譽李白為「謫仙」,並解下身上所配的金龜換酒,一起歡飲大醉。[2][3]這首詩被評為是「奇之又奇」的作品,也是李白的代表作之一[4]:
噫吁嚱,危乎高哉,蜀道之難,難於上青天!蠶叢及魚鳧,開國何茫然。爾來四萬八千歲,不與秦塞通人煙。西當太白有鳥道,可以橫絕峨眉巔。地崩山摧壯士死,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。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,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。黃鶴之飛尚不得過,猿猱欲度愁攀援。青泥何盤盤,百步九折縈巖巒。捫參歷井仰脅息,以手撫膺坐長嘆。問君西遊何時還,畏途巉巖不可攀。但見悲鳥號古木,雄飛雌從繞林間。又聞子規啼夜月,愁空山。蜀道之難,難於上青天,使人聽此凋朱顏。連峯去天不盈尺,枯松倒掛倚絕壁。飛湍瀑流爭喧豗,砯厓轉石萬壑雷。其險也如此,嗟爾遠道之人胡爲乎來哉。劍閣崢嶸而崔嵬,一夫當關,萬夫莫開。所守或匪親,化爲狼與豺。朝避猛虎,夕避長蛇。磨牙吮血,殺人如麻。錦城雖云樂,不如早還家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,側身西望長咨嗟。[5]
此詩以蜀地方言感嘆詞「噫吁嚱」起頭,從時空兩方面描繪蜀地交通的艱難,歷數傳說時代帝王蠶叢、魚鳧到秦王開闢蜀地「地崩山摧壯士死」的悲壯,誇飾太白山、峨眉山、青泥嶺的艱險。此詩風格,筆勢縱橫,後世喜好奇險風格的作家如任華、盧仝紛紛有仿作,然而皆不及此詩的成就。[6]
由於此詩名氣高,且李白本人並沒有說明這首詩的創作意旨與時代,從唐朝開始就有相當多與此詩相關的逸聞與猜測,彼此甚至互相牴觸,被研究者形容為「幾如聚訟」。[7]例如《新唐書‧嚴武傳》記載嚴武想要殺害杜甫,李白寫《蜀道難》是諷刺此事。[8]此記載與孟棨《本事詩》記載李白、賀知章會面之事相牴觸:賀知章於744年逝世,726年出生的嚴武當時也僅虛歲十九歲,故兩則記載很難並存。因為《河嶽英靈集》已收錄李白此詩,《蜀道難》應當寫作於天寶年間以前,[4]諷刺嚴武之說可能不可靠。[9]關於本詩意旨,歷代學者的意見可歸納為四類[9]:
- 譏諷嚴武:嚴武在蜀地擔任節度使,與杜甫友好,然而杜甫偶有言辭得罪嚴武,讓嚴武曾經動念,想要殺掉杜甫。此外嚴武還欺壓被罷免宰相的房琯。范攄等人認為李白寫《蜀道難》,目的是為杜甫、房琯抱不平。[10]《新唐書》及李綽等人,也認為《蜀道難》是譏諷嚴武的作品。[11][8]
- 譏諷唐玄宗:認為玄宗避安史之亂逃入四川之舉是失策,李白作《蜀道難》諷刺勸諫。如蕭士贇持此說。[12]
- 譏諷章仇兼瓊:章仇兼瓊曾任劍南節度使。北宋流傳的李白集,《蜀道難》詩題下有註解:「諷章仇兼瓊也。」[9]沈括據此反對《蜀道難》譏諷嚴武的說法。[13]
- 單純描繪蜀道艱險的創作,無其他寓意。如胡震亨、顧炎武等人持此一說,認為將《蜀道難》視為諷刺一人一事的作品,是穿鑿附會的說法。[14][15]詹鍈進一步比較李白《蜀道難》與《劍閣賦》[16]、《送友人入蜀》[17],認為彼此描寫頗多類似之處,是同一系列的作品;陰鏗《蜀道難》有「蜀道難如此,功名詎可要」之句,與李白詩「其險也如此,嗟爾遠道之人胡爲乎來哉」意義相似,可看出李白《蜀道難》受到前人影響。[9]
《樂府詩集‧卷四十》:古今樂錄曰:王僧虔技錄有蜀道難行,今不歌。樂府解題曰,蜀道難,備言銅梁玉壘之阻,與蜀國絃頗同。
孟棨《本事詩》: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師,舍於逆旅。賀監知章聞其名,首訪之。旣奇其姿,復請所爲文。出蜀道難以示之。讀未竟,稱嘆者數四,號爲「謫仙」,解金龜換酒,與傾盡醉。期不間日,由是稱譽光赫。
王定保《唐摭言》:李太白始自蜀至京,名未甚振,因以所業贄謁賀知章。知章覽蜀道難一篇,揚眉謂之曰:「公非人世之人,可不是太白星精耶!」
殷璠《河嶽英靈集‧卷上》:白性嗜酒,志不拘檢常,林棲十數載,故其爲文章率皆縱逸。至如蜀道難等篇,可謂奇之又奇,然自騷人以還,鮮有此體調也。
沈德潛《唐詩別裁》:筆勢縱橫,如虬飛蠖動,起雷霆於指顧之間。任華、盧仝輩仿之,適得其怪耳。太白所以為仙才也。瞿蛻園、朱金城《李白集校注》引述,203-204頁。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,1980年。
《新唐書‧嚴武傳》:武在蜀頗放肆,用度無藝,或一言之悅,賞至百萬。蜀雖號富饒,而峻掊亟斂,閭裏為空,然虜亦不敢近境。梓州刺史章彜始為武判官,因小忿殺之。琯以故宰相為巡內刺史,武慢倨不為禮。最厚杜甫,然欲殺甫數矣。李白為《蜀道難》者,乃為房與杜危之也。
瞿蛻園、朱金城《李白集校注》引述詹鍈的說法。見該書204-210頁,上海古籍出版社,上海,1980年。
范攄《雲溪友議‧卷上》:嚴黃門......武年二十三,為給事黃門侍郎,明年擁旄西蜀,累於飲筵對客騁其筆札。杜甫拾遺乘醉而言曰:不謂嚴挺之有此兒也。武恚目,久之曰:杜審言孫子擬捋虎鬚。合座皆笑,以彌縫之。武曰:與公等飲饌謀歡,何至於祖考耶。房太尉綰亦微有所忤,憂怖成疾。武母恐害賢良,遂以小舟送甫下峽。母則可謂賢也,然二公幾不免於虎口矣。李太白為蜀道難,乃為房杜之危也,其畧曰:劍閣崢嶸而崔嵬,一夫當門,萬夫莫開,所守或非人,化為狼與豺。〈此謂武之酷暴矣。〉朝避猛虎,夕避長蛇,磨牙吮血,殺人如麻。錦城雖云樂,不如早還家。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,側身西望長咨嗟。杜初自作閬中行:豺狼當路,無地遊從。或謂章仇大夫兼瓊為陳拾遺雪獄〈陳冕字子昂〉,髙適侍御與王江寧昌齡申寃,當時同為義士也。李翰林作此歌,朝右聞之,疑嚴武有劉焉之志。支屬刺史章彞因小瑕,武遂杖殺之,後為彞外家報怨,嚴氏遂微焉。
李綽《尚書故實》:陸暢字達夫,常為韋南康作蜀道易,首句曰:「蜀道易,易於履平地。」南康大喜,贈羅八百匹。南康薨,朝廷欲繩其既往之事,復閱先所進兵器,刻「定秦」二字,不相與者因欲構成罪名。暢上疏理之,云:「臣在蜀日,見造所進兵器。定秦者,匠之名也。」由是得釋。蜀道難,李白罪嚴武也。暢感韋之遇,遂反其詞焉。
《李太白集分類補註‧卷三》蕭士贇註:按唐史,哥舒翰兵敗,潼關不守,楊國忠首倡幸蜀之策,當時臣庶皆非之,馬嵬父老遮道諫曰:宮闕,陛下家居,陵寢,陛下墳墓,今舍此欲何之。又告太子曰:若殿下與至尊皆入蜀,中原百姓誰為主。建寧王倓亦曰:今殿下從至尊入蜀,若賊兵燒絶棧道,則中原之地拱手授賊。既上至扶風,士卒潛懷去就,往往流言不遜,比至成都,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而巳。太白此時蓋亦深知幸蜀之非,計欲言,則不在其位,不言,則愛君憂國之情不能自已,故作是詩以逹意也。
沈括《夢溪筆談卷四》:前史稱嚴武為劍南節度使,放肆不法,李白為之作蜀道難。按孟棨所記,白初至京師,賀知章聞其名,首詣之,白出蜀道難,讀未畢,稱嘆數四。時乃天寶初也,此時白已作蜀道難。嚴武為劍南,乃在至德以後肅宗時,年代甚遠。蓋小說所記,各得於一時見聞,本末不相知,率多舛誤,皆此文之類。李白集中稱「刺章仇兼瓊」,與唐書所載不同,此唐書誤也。
胡震亨《唐音癸籖卷二十一》:太白蜀道難一詩,新史謂嚴武鎮蜀放恣,白危房琯杜甫而作,蓋採自范攄友議。沈存中、洪駒父駁其説,謂為章仇兼瓊作,蕭士贇注又謂諷幸蜀之非,説不一,按白此詩,見賞賀監,在天寳入都之初,乃玄宗幸蜀,嚴武出鎭之前,嵗月不合,而兼瓊在蜀,著功吐蕃,亦無據險跋扈之跡,可當此詩皆傅㑹不足據。蜀道難自是古曲,梁陳作者,止言其險,而不及其他,白則兼採張載劒閣銘,一人荷㦸,萬夫趦趄,形勝之地,匪親弗居等語用之,為恃險割據與羈留佐逆者著戒。惟其海説事理,故苞括大,而有合樂府諷世立教本旨。若苐取一時一人事實之,反失之細,而不足味矣。諸解者惡足語此。
顧炎武《日知錄‧卷二十六》:嚴武傳:為成都尹,劍南節度使。房琯以故宰相為廵內刺史,武慢倨不為禮,最厚杜甫,然欲殺甫數矣。李白作蜀道難者,乃為房與杜危之也。此宋人穿鑿之論。(此說又見韋臯傳,蓋因陸暢之蜀道易而造為之耳。)李白蜀道難之作,當在開元天寶間,時人共言錦城之樂,而不知畏塗之險,異地之虞,即事成篇,別無寓意。及玄宗西幸,升為南京,則又為詩曰:誰道君王行路難,六龍西幸萬人歡,地轉錦江成渭水,天迴玉壘作長安。一人之作,前後不同如此,亦時為之矣。